2023年2月18日 星期六

9号工作室(2023.2-3)

 2023.2.18

停顿了几个月。

去年元旦前后感染新冠,症状比预想的略重,主要是拖得时间久,完全康复是最近的事,一直有咳疾,过年都还是在咳,间歇性的,咳起来猛,喉咙处有痰,我父亲也是这样,我应该是遗传了他的咽炎,肺部也不够好,三年前患过较严重的肺炎,仅仅只是肺炎,这个病毒没有放过身体的弱点,不过我坚持没有服药,晒太阳,在房间里的飘窗上,书看了好几本,找回了小时候阅读的感觉,当然免不了有焦虑,一直都有;吃很多水果,以及生姜大蒜,冰箱里找到朋友送的秋梨膏,总不去吃的,这段时间冲饮觉得很好,两瓶吃完又找到不知哪年买的亦或是有人送的枇杷糖浆,想不到这样治好了咳嗽,偶尔也有,但在正常范围内,可以算得上康复了。

本地人得重症的好像不少,这有点奇怪,我染疫是较晚的事,我的嗓音已经正常了,面包妈妈的喉咙还是哑的,她比我更早感染,也听说有全家染疫去世的,天天能听到救护车一趟趟呼啸着掠过。

猫儿在叫春。梅花初开,最好的状态。

看起来一切在变得正常。封控成了旧词,没人愿意提。不是健忘,烦忧事再想有何益处。

莲说三年没有放开,那些离世的人是多活了三年,又说,病毒哪里来的,有人放毒吧。

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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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第一次毕业生会议。

飞应该彻底不会出现了。不过我还没有删去他名字。

毕业生里,他是往届生,往届生通常意味着患有忧郁症,或者曾经有这些问题,或者其它类似问题。他先是开始缺席每周一次的讨论会,线上的,我后来知道他缺席的原因不是我说了不妥的话,我讲话,特别对他都是谨慎的,而他事实上,专业不差,他说没有参加开题,是因为有一门课遇到合作上的沟通问题,又担心通不过,一下就不行了,谁知老师竟给了分数,他这才肯接我电话,这之前,为了找他,系主任辅导员都做了该做的,既然联系上他,两下里也说好给他二次开题的机会,谁料他又没了踪迹,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累。

这是个男生,不过他的声音,以及样貌,都让我误以为是学姐。他要做的课题是关节玩偶。适合他。只要他肯坚持,没有不过的,但要他开口主动联系,看起来都是极其困难。

小邓的情况也不乐观。他染疫后的症状严重。这个男生,小时候因为学校教室装修用了气味重的油漆没有搁置直接使用,致使他患上鼻炎再也没有痊愈。他这次见面看着,似乎没变化,还是一样瘦弱,毕业设计没有进展。他坦白说,自己是信心不足,懒,有严重拖延症。

我想我是给到他一个很难的课题发展方向。也许有些过了。

不过整创班的专业水准下降是看得见的变化。据说这个班改了名字,一直记不住改成什么,辛的痕迹一点点在变淡,这个夹缝中的特殊班仿佛没有人特别在管理,它曾经是被认为只有选拔后的优秀学生才能进的班级,往后怕是不一样了。

景,大概是有些贪玩,是个可爱姑娘,这样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外向女生越来越少,我有时倒希望她能多想一些,不要那么快那么匆忙。“你要少看小红书,”我说,“你的问题就是看小红书看太多了。”

小彭有想法。一直都是。对她的表现有期待。

小冯,常常也是忽高忽低难捉摸。漂亮女生。问题家庭。

小谢带来了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特别表扬了她。看得出来她用了心。她是我们组唯一没有感染的。家人照顾得很好。

小成没有出现。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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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研究和产品定义的课程进展顺利。

和学生们相处愉快。班长是个湖南男孩子,看起来不错。准备的课题有些特别,还不确定是否完全可行,实验就是这样,什么都想到反而无趣,后面一边进行再一边调整。我想我有直觉创造的天赋。

2022年12月12日 星期一

9号工作室(2022.12)

2022.12.12

通知一变再变,说是突变并不夸张,因为上周还做好了正常上课的准备。

早上先是发现行程码程序下线,还是想着得去做核酸入校申请用,结果,午饭后收到消息,所有课程全部转成线上了,虽然有人已经在开车去上课的路上,微信里盖老师说看到学生们在陆续离校。

日常看起来依旧是平静,但其实外面各种消息汹涌,山水花苑固然还在吵粗暴的装修队和违章施工,感觉这个小区就快被拆迁了;大量消息是陆陆续续许多人承认染疫,有人在回顾专家都讲过什么话,撒过什么谎,谁贪腐获利,染病的分享一手资料,现身说法,据说也是有假的,为热度本人其实没有感染,中医主张食疗和温和的治疗方案,西医在叮嘱服药的注意事项,医院好像都变成了一锅粥,医疗挤兑正在发生,是不是真的很普遍不知道,阳性歧视当然也不再有,甚至反转过来,成了自嘲的幽默。

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被保护了三年说放开就放开了,快到回不过神,想骂之前的清零面对现在的仿佛是一团糟许多人又开始犹豫起来,包括我自己,担心患肾病的婆婆,和自己的父母。我们的医疗系统到底滞后到什么程度呢,疫苗又是什么情况,许多信息不透明,可以确定的是,今年夏天从上海开始就不该强制封控,那个时候正是该放手的时候。这几个月,河底淤泥搅动,遮羞布被撕下,人们经历了现实幻灭的痛苦,特别是年轻人,这样的痛苦还将持续下去很多年。


2022.12.14

抗议封控的学生在微博上被污为A4,特别是南传的学生,因为他们彼时人人手持白色A4纸,一个绝妙的行为艺术,自此A4纸多了一层符号,永远留下了新的意义的痕迹。

对学生的污蔑当然起自感染人数的激增,某人贴出清华学校最近发的讣告名单,一盆污水全部泼向那些年轻人,看了留言,有不少跟风的,言辞恶毒。

无风不起浪,突然有人发这样的文字,将时下因感染致死或担心感染的民怨之利刃指向的不是政府失当的防疫政策和腐败的官员,而是年轻的学生,是何居心显而易见。

最后一堂课在线上结束,比预期的好,他们中有不少悟性极高的,胜过当年的我们。

但是,这些大三学生的问题是,或者整体上说,年轻人确实是一直被保护得过度了,被要求得也过高了,各自都有忙不过来的事情。微博上一个大学老师说,他觉得自己在课堂上讲课都是小心翼翼的,学生们人手一台电脑,每个人一脸疲惫,他觉得自己在打扰他们,有奇怪的内疚感。这种心情我也有,所以很能体会到。

每个班都有一个摘不下口罩的学生,这个班也不例外。这三年,他们几乎没有社团活动,没有外出去工厂调研过,民族艺术考察课也是线上,这很讽刺。他们可能没有太强的集体感,几乎感觉不到班长的工作是什么,这个女生似乎并不愿意为班级服务,当我询问是哪位班干部负责收作业,无人应答,终于另一个女生答应了下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学生不一样,他们相当成熟,不少人在进入大学前工作过,有的已经经济独立不必依赖父母。到今天就是我们这代或者比我们再年长的一代,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像样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期待现在的他们不得而知。

2022年10月29日 星期六

9号工作室(2022.10-11)

 2022.10.5

因为国庆假期课程停顿一周。

学校调整了放假时间,和社会上不一样,这当中的问题是,高年级学生很多在外有各种培训班的课,(为什么上了大学还要上培训班?)培训班正好在假期排课,导致与学校的课程发生了冲突,只好跟邵商量了再调课,班长就得再去办公室填写调课单,调课单的负责老师说调课单很容易填,对Xi来讲是很难的。前面已经填了几次了,换教室填写调课单,他们为什么不给跨专业课程安排一间大教室?外出调研填写调课单,可能不是调课单,那是什么单,然后这次又要调课单,“很容易的”,负责单子的老师说。

上学期因为是网课,Xi忘记了交结课材料,如果上学期去交材料,就得计算好做核酸的时间,然后打申请,都是手机上操作,很容易的;这学期更加容易,也都是手机上操作,也要计算核酸有没有过期,也要填日报打申请生成校园码,越来越完善了,越来越快捷,就是没办法头天晚上打申请,因为必须是当天日报才有效。

所以Xi花了很短的时间很快生成了码,然后出门去。

上学期的分数是上学期已经打好了,已经上传到了系统,但是还需要手工把分数誊抄一遍,为什么呢?Xi一开始想不通,后来听到的解释是,手工誊写的是佐证材料。必须要有手抄的。

她太笨了,数字都能抄错,结果发现是系统错了,为什么人数少掉一两个,Xi就问负责老师,得到的回答是,他们休学了,负责老师说以前也有,你不是在填的是上学期的材料吗。她回答得很正常。她的意思是如果你每次都是晚交材料,就不觉得奇怪了。

Xi一边开着车,这两天气温陡降十几度,飘着小雨,两个班四个学生休学,Xi只知道名字没见到人,如今一点印象都没有。


2022.10.8

为“基于场景的设计”准备了两个工具,一个是场景的设计要素,包括布景、角色、情节、时间线,SCENARIO这个词事实上从电影/戏剧而来,以上要素对应到设计指的是:空间组织、用户、行为活动切片以及生活日常。

第二个工具是一个坐标轴,将设计可能面对的复杂问题置于结构化的画布中,清晰简洁。

两个工具给到学生们,他们一面学习领悟,一面力求结合进自己的设计概念中。这让他们的设计过程变得很有效,因为有了成熟的方法能够推进设计概念的完善。

不过讨论中,依旧有跨专业的隔膜,很正常。Xi 散步时想到需要有动手操作的训练,下次课上试一下,这是线下上课的优势,面对面的交流,有些问题能够及时反应和调整。

今天大概有1/3的学生没有在教室,有几个头天留言说因为这几天研究生的备考集训课,返校后需要隔离,未到校的只能在线上听讲。大四的学生,可以管理好自己的时间表,只要让他们理解到课程的内容是有帮助的,可以学到东西。所以教室里各个小组的讨论也是开了线上会议室,学生分布在至少三处地方--因为疫情开学还没有返校的、国庆假期参加培训班返校后隔离的,以及可以正常上课的,这跟以往很不一样。

听说上海又开始紧起来。W城也是连着三天检测。看情形滞留在外地的十几个学生在这个课上可能见不到他们了。


2022.10.11

是还不错氛围的工作坊,学设计的大学课堂该有的样子--思考、讨论和动手实验。

大致分几个步骤:1)1号纸对折,在一半的绘图区讨论确定家庭成员构成和居住平面布局(25分钟);2)制作相同比例的纸片人(15分钟);3)以回收瓦楞纸盒的材料,阳台为核心制作一套家具、电器和设备的顶视图卡片,在图纸上布局(30分钟);4)另一半的绘图区以相同方式展示极端气候条件下的空间和人的行为变化(30分钟);5)卡片人典型活动定格,图纸收尾上墙。(20分钟)

到10点半钟所有的小组才完成,他们有点手生,轮流解说想法的时候,大部分组还没有真正想清楚,里面有两三个组还不错,复杂问题用简单有效的方法解决是对的路子,应避免的是空想空做,所有都是朦胧的,然后就着急一些细节处理,要解决的焦点问题是什么也并没有想明白。

课堂间隙,跟邵了解环艺的学科情况,Xi是产品,环艺的老师过去经常见,也熟悉几个,不过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变化,有几个专业方向,各自的特色;然后不可避免聊到眼下,Xi感觉她跟邵都有一样的疲惫,不过在课堂上,看见学生们,特别是碰到有想法的学生,她还没有失去涌动的热情。


2022.10.12

去办公室吃盒饭,午间有个短会。

盒饭的质量比以前的好很多啊。

几个女教师在聊家长里短,现在有三个孩子的家庭了,Xi听到其中一位讲老大老二老三有点恍惚,想到之前一个同事因为怀了二胎被开除了的往事。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很关注,任课老师的情况了解也清楚,让Xi觉得有意思的是现在小学里应聘了不少海归背景的高学历人才,跟教培的政策调整有关,另外,其实培训机构在换了各种方式地存在,既然需求还在。

会议跟课程改革有关,不管Xi听不听得懂,因为跟个人的教学有关,也得硬着头皮听下去,大意是,课程设置了三个专题模式,这个模式背后是一个教学团队,Xi被安放在叫做“新建设”的专题,另外两个是“新消费”和“新文化”,应该是学生上到大三,开始有机会选择不同的专题,之后定向到一个专题方向上,再匹配到毕业设计。这里面的问题是,教学团队里的教师没办法真的确定到三个专题上,这三个专题,怎么说呢,Xi不知道她能在新建设里建设什么,听到的解释是跟新农村和社区文化有关系。为什么不用英文,这个时候英文显得优雅,因为没有记忆。


2022.10.13

一切需要被記錄。

封了。班上一個走讀的學生不能入校。

線下課如常,後面怎麼樣不知道。

今天階段作業匯報時,幾個線上學生也發了言,電腦音量不夠就用手機播放,這一刻,心酸又感動。很想擁抱他們。

下課時還被圍著討論。

上節的工作坊太重要了,產品和環藝學生至少有了徹底的集中交流的機會,是良好合作的基礎,也了解到各自不同的工作方法,明確了深化概念的方向。

之前一直說的戴黑口罩的男生,他已經摘了口罩,這令人驚喜,不過Xi假裝一切都很自然,他課程的表現也不錯,除了講話還沒有很自信,聲音低到只有自己聽得見。

他們在進步,真的很好。


2022.10.18

跨专业设计关于应对极端气候和疫情的题为“阳台”的课程已接近尾声,一周后是最终方案的汇报,再两周是模型制作,以课程展的形式结束。

今天课上进行了展览形式及内容的沟通。跟邵说这次要给到学生更多的发挥空间,所以只规定了必要的文字说明内容页面和基本框架。

这两天Xi跟一个未见过面的女研究生聊天,是相当遥远的缘份,再次体会到今天年轻人线上线下反差极大的性格特征,她给予Xi信任和令人无法承受的依赖感,而两人不过只是在电话里聊了两次天而已;然而另一方面,她却无法与自己所在学院的老师当面交流,或者有交流障碍,她说路过老师工作的实验室,一直不敢进去。她也想找另一位老师,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她却不去试图通过教务办公室询问,这点令Xi甚为讶异,她是研二的学生啊。

再往下聊时,电话那头开始停顿和抽泣。

Xi放下电话时候,胳膊已经觉得酸痛,在窗前静默良久。


2022.10.20

错过了下午的毕业课题发布会,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文件,但也准备好要去现场讲解一下,希望接收一个工业设计的学生。但就是错过了。不知道单单靠文件本身有没有用。

蛮有些意外,自己也想不到。

都过去了。

“阳台”课题汇报前的辅导课。跟邵合作是最后一次,他就退休了,今年也不会带毕业设计,一位实践经验丰富的建筑师,觉得有些不舍,因为可能再找不到像他这样的同事。今后的跨专业设计课程不知道会怎么继续。遇不到合适的,达不到跨专业的效果,课程就没有意义,也许就不再承担这门课的工作了。

是让人有些伤感的未来。无法多去想。

早上路过美术馆,试着碰碰运气,不知道贺在不在。他不在。**展览进行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没有教过Xi,是Xi尊敬的一位老师,快30年前吧,Xi在教室里画图,他指点过,只有一句话--“慢点画。”这几个字Xi记到现在。

他的作品是一幅字。

刺目。


2022.10.20

去哪儿。

有人问。

天儿不错。

去哪儿。

有人问。

吃过了。

去哪儿。

这个展览,有人说很好。

很好吗。不能再好了。


2022.10.25

final前的最后一次辅导课。

第一个到教室,后脚就有个男生跟进来,对的,是他。真不容易,辅导课并不要求按时,他们都是习惯了夜猫子。他,高个子的男孩子,性情真是变了不少,连带着模样也阳光帅气。

面对面辅导交流是线上替代不了的,Xi能很快知道他们是否听明白,相互之间也会有想法的激发,即使有什么误会也能当面解释清楚。对辅导课的体会是,一定要告诉他们方法,分享自己的经验,不是简单地苛责,或只讲问题和错误,教了思考方法使他们有所领悟才知道下一步怎么修正改善。

比如对设计关窍的把控,空间安排的优先级考虑,对设计特色的坚持,成本意识的提高,阳台空间特殊性的兼顾,用户心理和行为在设计上的表现等等,都是有规律可循的,都要结合他们的设计方案去一一解读到位。

他们真的很想做到最好,方案草图拿出来都是有些紧张,得到夸赞很兴奋,被指出问题,则难免垂头丧气,Xi和邵都说问题不大可以调,收尾需要这么个过程,毕竟是两个专业,产品的设计要能搁进环艺主导的部分,不可能一次到位。

有一个组让Xi担心。硬伤。错得简直没办法替她们开脱,环艺组员只有一位,还滞留在疫区,一边讨论她们一边开着直播。结束后,Xi问原因,和几个女生站在走廊,早上的风已有了凉意,一个女孩红了眼圈。

Xi 说,嘴唇有点哆嗦--

外面不管怎么样,都要守好自己的心。


2022.10.27

课程汇报日。那个男生没有出现,同组的只说他去了医院。

是不是前次辅导课建议修改方案的反馈意见影响到他,如果学生已经很完美了,那课程和教师的价值是什么呢,Xi知道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敏感的学生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她想他第一个进教室,本来是有所期待的吧。也许他们一路的成长都是这样辛苦过来的,也许该承担责任的人总是一味地要求到他们,令他们过分地苛责到自己。

有两组状态不够好,一个是忽略了南北朝向对室内设计的关键性影响,不该出现的疏漏,对环艺同学是犯了基础性错误,产品的同学也欠缺对生活的观察(这一点是普遍存在的),节奏没有跟上,应该在辅导课可以解决掉的却因为工作延后而错过了,(真是可惜,Xi叹道,不是不能改,而是,他们太想好了,一直以来的沟通状态是,羞于把想法拿出来讨论,现在的年轻人都自尊心这么强么?);另一组则是未完成,其中一个男生为准备考研离开了学校,平时交流下来看得出是有相当专业实力的,略有遗憾,其实没什么,他们还有修改时间,不过,这组的唯一一个产品的女生是令人担忧的,她很明显没有融入团队,当Xi询问她承担了什么工作,问她为什么没有参加辅导课,并希望看一下她的草图的时候,她说没有。

作为教师,总有一些你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帮到的学生。Xi对她有一些了解,她应该是学错了专业,或者,她没有给自己机会培养对专业的兴趣,又或者,她遇到了Xi无从知晓的困难无法走出来。


2022.10.31

2023毕业设计小组见面会。第一次。

今年带了五个学生,学生说当天的毕业设计课题发布会上好些老师都缺席,看来没有注意通知的不是只有Xi一个,消息通知得晚,这个也是有点奇怪,之前几天开会的时候没有涉及这个发布会的任何消息,是讲过而Xi忽略了吗?应该没有。令Xi 不明白的是,她很早就把课题的PPT材料提交,Xi不在场,按照常理,负责人应当至少把材料放映一下,但得到的消息是也没有。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工作环境啊。

5人的讨论组,一位同学在线上,九点一直到十二点,很热烈的交流,Xi讲解了课题内容,题目是‘HIDE AND SEEK’,由这个童年游戏作为标题,却是一场严肃的游戏,以不确定的设计应对今天以及未来不确定的多变的环境。

Xi随后介绍了毕业设计的基本工作流程,讲到几个关键的DEADLINE,时间表的制定,设计日志的记录,以及,最重要的是,师生要坦诚相对,要做自己真正有热情的感兴趣的研究,并且要让导师了解到这一点。导师的作用之一是,Xi说,可能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帮助发现你自己。


2022.11.30

转眼间一个月没有续写。

豆瓣已经不能用,不管写什么总是发不出去。不是要读者,只是发不出去像是一件事没完。总是惦记着。

这个月发生很多事。不过情绪大体还算好。

某天下午去吕那里喝咖啡,他们都看挺淡的。“不要挣扎……”他话未完,我接着说,“会痛苦。”

没有滴下泪。不过心依旧是痛的。

最难过的是,在美术馆见到了他。听他讲抑郁症的儿子。

“只要他活着。”他说,“做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掉了十颗牙。”

我于是写了首十颗牙的诗。开车的路上泪落下。

是什么几乎杀掉了这个年轻人。他见人总是笑嘻嘻的。

依旧是各种坏消息,有没有好消息不知道,不过似乎很多事情水落石出,各种“被掩盖的真相”开始揭晓,是事情就要结束的征兆,却迟迟不见放开的消息,某地放开不久又收紧,直到各地出现规模不算大的抗议,乌市的火灾事件燃烧起来的,贵州二十七个是更严重的次生灾害,却没有声音,是累积到忍受的极限了,特别年轻人。

今天江在上海辞世。铺天盖地地悼念。人们悼念他,不如说在悼念自己失掉的三年。会接续十年吗?很有可能。眼下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希望。包括年轻人好不容易发出来的声音。都害怕。

9号工作室(2022.8-9)

 2022.8.28

开学两周线上,暂定,不抱太大希望可以两周后正常。再次跟邵合作,他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去了江西山里避暑,那里是他安排好的退休生活居所,他一直有种松弛状态,Xi听他讲最多的话是——“我马上就要退休了。”

40+的夏天Xi一直都在空调房里避暑,极端气候也给了她课程安排上的想法,他们线上开了个会,初定了方向和各自承担的工作,两个班的学生建了跨学科课程群,Xi发了杯咖啡,邵发了啤酒算是跟同学们先打了声招呼,剩下就是整理资料准备课程内容静等开学。


2022.9.14

跨专业设计的课题是关于极端气候,第二周网课,产设30加上环艺的22一共52个学生,不是所有的学生每次都能提前进入会议室,这在之前很少发生。

他们是19级,正是刚入学数月便遇上**的一届,三年大学生活不容易。

幸运的是,Xi有次线下课程教过他们,去年,所以彼此还算熟悉。

第一周课程顺利,到了这周,Xi楼下一户人家开始装修房子。本来在前一周,只有零星的动作,节假日他们大概是停了工,这周开始密集的工作,Xi只得暂停了课程与物业沟通,物业说人家是在工作日的合法操作,一切都按流程走,只能跟包工头讲一下,看能不能给你1小时。等了十几分钟,噪声果然停了,网课才能继续。

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下课后,Xi有时间询问物业这家人的详情,原来是毛坯房装修,户主买下房子多年一直没有入住,这次是打算要搬进来了,装修不过才开始,可能要持续3个月。

是不能在家里上课了,得在头一晚搬到工作室去。Xi这样想。


2022.9.21

线下课程恢复。Xi特意提早半小时出发,学校北门的路封了,已经在十字路口错了车道,又绕回了一段,开到东门口,车子汇入到缓行的车流中,因为时间富余所以不着急,又突然记起需得在手机上登陆系统上传双码,车子开到校门口停下来,迅速填好,后面已有人着急揿喇叭。

略有兴奋的状态,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是更愿意不动继续网课。

跨专业课程的两个班在5楼的一间大教室里,已经坐了许多年轻人,一些戴着口罩,Xi又留意到那个从没有摘下过黑口罩的男生。

上课第一天学校设备总是出问题,这次一样,耽搁了一会。

课间休息,Xi问邵退休后有什么打算,他的回答有点让人意外,“我就回山里了,”他先是这一句,Xi知道他在山里买了房子,那是个有温泉的环境宜人的好地方,W城最热的时候,他在那里避暑,度过了凉爽的夏天,(差不多同一时间,在W城的Xi居家,发着低热,皮肤也异常脆弱,可能是中了暑,那段时间的低热令人不安。)但他又接着说会去支教,给山里的孩子上课,“那地方缺老师”,他说还不知道可以教什么。两个人聊了一会支教的话题。

学生人数太多,他们分好了小组,还对不上本人,因为是线上联系的。汇报依旧没有结束,还差没有返校的线上的同学。所以这是线下线上同时进行的课,一头在讲台,一头连着会议软件。

Xi跟他们约了晚上继续,还有7位,他们在深圳、成都,似乎还有山东某个地方,地名不太熟悉。结束后,Xi才发现一个女生在群里留言:

“老师我能不能下一个讲”

“等一下要做核酸”

她直接说话就可以,不过没有。

她汇报完就退出,快得Xi来不及反应。

7个人只有一个男生开了摄像头,其他几个都躲在头像后面。

Xi说今天在教室见到大家挺好的。希望你们早点回。他们中有人说,对我们都差不多,可能是习惯了。


2022.9.27

慢条斯理的课程,打算就慢下去,留了一周的时间给他们外出调研,是的,他们已经可以出校门了,看有人晒出的访问社区的照片,以及闲逛吃小馄饨的片段为他们高兴,这艰辛的小确幸,我们读大学时候是到处疯玩的。

不过还有十几个在外面。

从前次用研的课程发现一部分学生实地调研的困难,严重到不愿出门,害怕陌生人,还是线上课程,两周在家,返校后就出不了校门,关了一个学期,想不到。做计划时是在抢前两周他们在家可以出门的时机,但是学生们如果没有意识到这段时间稍纵即逝,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包豪斯的魏玛时期,伊顿的课程上,学生达不到他心中所想,伊顿怒火上来,他气的不是学生们的技巧,而是他们缺乏表现主义的情感。伊顿吼道:

但凡你们有任何一点艺术感受,也不会画成这样!这最高贵的哭泣,象征世界的眼泪!你们应该静默地坐着,融入这泪水中!

话音未落,他已摔门而去。

我是摔不了门了,偶尔说句狠话自己都睡不好。

9号工作室(2022.5-6)

 2022.5.6

这学期工作坊的课题是‘Life on the Move’,你可以说是,疫情的灵感。

Xi 总算从可怕的抑郁中恢复,一场几乎走不出的梦魇。正如她对聪说的话,你有脆弱的一面,然而脆弱恰恰是滋养灵性生长的土壤。

假定未来,迫于瘟疫/战争/环境恶化,国家消失,人类分化为不同的部落或城邦,疾病是部落的名字,曾经的游牧生活重现,个人及家庭的居所是方便携带、灵活移动的tent/shelter,自由体面有隐私,亦满足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万一需要的话;也可能是tiny house,搬不走不要紧,像小说里看到的猎人留下的林间木屋,可给予后来者投宿方便,不放心的话消杀后居住。

彼时每个人都将是homeless people。

人类历史中,定居生活太久太久了,家成了羁绊和负担,身体上的,以及精神上的,没有了家,不必有乡愁,人间处处都是家,土地买卖消失,没有了富人区和贫民窟之别,盗窃等犯罪几乎看不到,大学也消失,技术上早已实现了教育平等和自由,也便没有大学排名…定居短暂,游牧是常态。

于个人,走走停停的日子是比受保护的封闭要好些吧。封闭一样的定居和漂泊在路上,哪一个更有安全感,说不定。


2022.5.10

多久了。忘记了。

文说要休学。Xi不晓得有没有说服他,她说,你明年再来,不会考虑再带你。

他的爸爸妈妈纠结挣扎在文今后的考研、学位证书、工作的多重选择中,他第一次考研失败,毕业设计中期检查未过,工作没有着落,他们四处托问朋友意见,却并不重视自己儿子的想法。

学校设置工作坊的课程,Xi很满意,Xi将其调整为Design Fiction Workshop,“设计虚构工作坊”,经此一疫,仿佛未来就在不远处,设计没办法漠而视之。她这次课程想问的几个问题是:

如果人类回到游牧状态,社会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你会带哪些物品上路?区分紧急的/必须的/想要的?

在路上,你的日常生活会如何?

你将如何维系和他人的社交关系?

更多的问题可能还有:

如果死亡就在不远处,你要如何面对?

死亡仪式会否与今天有差异?


2022.5.16

W城围绕居住区布点的检测站在逐步完善。

最初还只是蓝色帐篷,一个点两个,相隔二、三十米,地面贴黄色一米提示条,先扫门铃码测体温,行到第二个帐篷,要人坐下,蓝色塑料椅,检测人员不可能长时间站着服务,所以大家都坐下。平常不用时候帐篷收拢,堆那里,也不好看,糟糕天气所有人都受罪,四面透风,至多挂挡雨布。

然后,有天Xi去旁边更大的社区买菜,发现已经搭建了小屋,带空调,帐篷还留着,给排队的遮阳,围栏规范队伍,站着检测,检测人员保护得很好,是完全跟外界隔绝的状态,一个窗口刷身份证,取棉签,转90度,一个是塑胶手套的行动操作,人在屋子里,人穿着小屋,可穿戴的小屋,一种人物合体的新生物在为你服务。唯一漏洞是排队的人,跟屋子里的人比,外面的等于是赤裸的,队伍里有人倘若咳嗽,大概多少都会介意。

Xi有天没有按时去,收到短信说第二天上午十点前再不去就变红。就去了一个大型SHOPPING MALL门口的小屋。那是更加体面的感觉,规范严谨,除了没有遮阳篷,除了志愿者态度有些不耐烦,且不提醒一米距离,还居然要碰Xi的手机被Xi拒绝。

回去路上Xi警觉到完善之物的掌控力,不必言语,锋利有序的存在物足以让你怀疑自己,它出现在那里,它即合理。


2022.5.21

燕第50天。

她说自己是宅的人,但精神上难以承受。

RAY发一条求助。

Xi回应她。

几天过去了,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戏剧导演有没有离开。

朋友的亲戚已返乡。一定不容易。他走得更早。家里隔离。现已如常。

Xi故乡所在的省份某城已计划投资建立永久性方舱。A sort of Heterotopia. 超过一个亿的投资。欠发达省份的欠发达城市。Xi陷入无知的困惑,钱哪里来。又在心底里低语,投给教育吧。

方舱医院的英文,Makeshift Hospital, 它起源于美国,1960年代,美军因为越战,率先开展医用方舱的研究与应用。方舱的内核是可移动模块(module),包括医疗(急救、X光)、资源保障(供水、供电)、病房等不同的功能模块,模块式有利于保障建筑质量,因模块可提前预制,方便集成、拆卸、移动,保证工期进展。

简单溯源方舱发展史,可以看出它的军用、救急和可移动基因。永久性方舱,以及已经密集分布的检测亭,撇开其它不谈,假设它们的永久存在成为事实,即已是完全不同的方舱概念,永久性方舱一词事实上无法成立。


2022.5.22

Xi比先前变得愿意按时交作业,延迟作业提交的后果是,她得走远些,在限定时间内,且有时免不了排长些的队伍。像她被拉入学院的群里,她亦是早交学习作业之一,然后早早退了群。

既然免不了,怎样都非得过关,就过。

想离开S城的不能立时就走,卡在夹缝里--候车大厅、过道、人行道、立交桥下、草地,这样的地方有人说叫做Interstitial Urban Space,所以已经算不上在城里,(在不在又怎么样呢),像清不出的瓜子壳,拖把扫帚吸尘器一时间都无计可施,算不上碍眼,多了也待腾出手来慢慢再说,总能解决。过了便也忘了。

Xi也越来越心气平和,从情绪漩涡的窒息中好不容易挣扎上了岸,锻炼出来一套自我调节机制,关窍在把信息当作数据做研究,比如想象他们有一套自带帐篷和救急的食物就能避免吃现在的苦,住得舒服还可以兼顾工作,除了风景差些,起码算是一种完美自救了。


2022.5.23

趁着在家里有大把的时间专注做研究,有人这样。

有人奋力兜售东西。

有人问不介意的话,能否帮忙收快递再闪送她。

有人写自己的梦境。

有人自言自语。

有人恨恨诅咒偷花贼。

有人拍照忘带了卡。

有人记录检测日志。

有人展示新出的画册。

有人,像Xi,早起转发了一首曲子。

朋友圈最近很好看。

痛苦抵不过时间。人们开始麻木,学着消解痛苦。痛苦在转化。起初是惊呆了,被激怒,愤慨,之后不断迭代,几个高潮过去,到如今也只得继续忍耐,煎熬中忍耐。不然除了自伤又如何。自伤是最愚蠢的。


2022.5.26

Xi有一些焦虑来自自我审核,会议软件多出来有她名字的水印,以前就有还是多早晚添加的不知道,这些水印,给截图的用。

发或转发及发过之后会怎样,偶尔会踌躇。

一些些,不严重。什么都不发做不到。什么都不发对Xi也是难。

毕业季就来了。第二年无线下展览的毕业季。

最紧张的时候。

Xi说,越往后越要慢。什么要快呢?前期要快,不是草率的那个“快”,是事情往前做的“快”;草模要快,草模无需精细,草模必要做出感觉;提交材料要快,给自己修改留余地,学校系统永远不要指望不出错。为什么后期要慢,后期收尾,收尾需得细心,所以要慢,忙中易错,忙中易乱。

Xi又说,设计有几个要点,第一不贪心,什么想法都想加,不知取舍,容易造成设计概念的边界模糊;第二要简单,逻辑结构简单,最忌讳一个概念解释一大通表现上却薄弱无力的;第三要适合用户,不多不少刚刚好,设计师很容易做着做着忘记在做什么为谁做。

大三的设计虚构工作坊(Design Fiction Workshop),训练部分已经结束,下周正式开启“Life on the Move”,也即未来游牧生活的课程实验。

Bio-objects重点落在物上,其实下午的课程严格讲并不是以物为重点,依旧是人。Kantor的戏剧,作为人的演员反而不重要,他做的人偶常常是主角,最动人的也是它们。

课程毕,Xi觉得用Bio-objects有点点不是很准确。

不过无论如何,是算得上成功的训练。屏幕背后的他们,大部分渐入佳境,Xi对他们开始有越来越清晰的辨识度。


2022.6.3

几乎已经彻底复原,情绪心态也可以变得,稳定。

怎么接受的呢。是需得想上一代。上上一代。

比较起来,Xi觉得幸运。

倘若再跟一位朋友比比。

Xi可以按规定不入,家里待着上网课,闷了出去散散步,可是这位不得不进的朋友,在过去几个月是这样的:

一个半月前,…连续三天阴,过审,可入,入后须住满7天方可离一次,半个月前改为住三天两晚可入,上周始不必住,但须签承诺书,期间每日检测,离也须自行检测。

Xi问学生,他们现在可以出,但要提前一天申请。

“那么,出去的人多吗?”

“也不多。”

申请才能出,麻烦还是其次。

过去几个月,W城几乎没出什么问题,他们很小心,有过很快便控制,个别地方的小区短时间封过。

平静的小城。

物业也很好,他们经常发消息:

“亲爱的业主上午好[微笑],收到上级防疫指挥部通知:本周第一轮全员核酸检测时间为今天(周三)16:00-21:00[玫瑰](其中18:00-19:00为医护人员用餐休息时间),大家戴好口罩保持一米距离有序参加哦![耶]”

或者: 

“晚上好呀[嘿哈],明天又要核酸喽,老地方、老时间16:00—18:00    19:00—21:00老规矩、不见不散哦![耶][耶]”

又或者,算了。

“应…尽…”之类的语词也出现,读到胸口闷一下。不想写。

下周毕业答辩。已经预演过。希望他们跟Xi一样幸运。


2022.6.4

看了两天作业。

分数提交后。

倦意袭来。窗外阴晴莫测。打了个盹。

在被氤湿空气包裹的沙发上。

欣在作业里讲话。一个残酷的离异家庭的社恐女孩。

Xi不知道当初把她从校外送回学校是不是错了。希望她不要恨她。她在外租住,不出门。(谁也想不到他们在里面留到100多天而且还将继续。)她说没法跟陌生人交流,用户研究的课,如果没有调研,她拿不到分数。

她做得不错。是用了最大的力。她访问的一个台灯下玩电脑的男生,整个头部打了马赛克,杂乱慵懒的桌面,幽暗压抑的调子。如她一样。

中饭时,Xi说,有个恐怕也是…,四年级了,给不了分数。她得到的反馈是不必要去为难。于是她决定电话他。

第一次近距离听到这个男生的声音。北方口音。网课时,她问过他问题,依稀记得,屏幕头像说,对不起老师,有网路信号的问题,或是,他才刚去了厕所。他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次小组讨论或是参与汇报。她问他为什么。他说忙着找工作。她问他做了什么,他说他整理了最后的PPT,没有参加小组讨论因为没有人喊过他。

Xi说,那么,没有办法给你分数。

Xi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没有听课(也可能听了些吧)没有做作业。他在家里。这么长的时间,他是如何可以认为临时加到一个小组草草赶一份资料出来就能结课的。

她是又要滑入晦暗里了。


2022.6.12

这几日忙。

毕业答辩结束。平淡。

当天午间,许久未见的同事喝咖啡聊天,在C的办公室,满屋子的奖杯奖状。C是很棒的设计师。却长期纠缠于他不擅长的管理和协调工作。他自己喜欢就好。

几个人聊到现状。都点头,或者摇头,很危险啊。

Xi意识到很久很久以前说过。也听过。不止一次。不是照样一天天过。

有人又说,你如果知道发生了什么…

Xi接下去--我也没兴趣知道。

大家一路返回答辩教室,听到说,某某已是正教授了。

Xi说,哦。

Xi不久前刚刚指出过这位年轻教授的做事态度,在研究生项目中期检查时候,短短几分钟里,恣意打断学生们的完整陈述。

雯发消息给Xi,说自己在毕业答辩中--

“…我放视频的时候看着老师们都埋着头,就又着急又难过。”


2022.6.14

Philippe Starck 在今年6月开始的米兰家具展,阐述对设计未来的深度思考,他说,

“我们想让所有的事物都消失。看看你的iPhone,它代替了多少东西。设计最终会触及它的尽头。”

Starck的父亲是位飞机设计师,受其影响,Starck认为,“……一切都需要轻,所有没用的东西都需要去除”,他表示,技术进步带来的现代生活的“去物质化”最终将会导致设计师的才华变成无用之物。

所以我们正行进在物消失的路上。

物不会全部消失,或者说,物会存在一段时间,未来衣食住行中,物的数量将大大减少,重的物轻的物,或许转化为移动装备的概念,和人一起,最终都归于泥土,汇入海洋,留下的是数据冢,给后来的考古学家做研究用。


2022.6.17

赛博格人彼得博士的物理生命终止在64岁,他和伴侣也是英国第一对正式婚姻的同性伴侣。

Xi看着纪录片里彼得的脸,想起大约2006年在伦敦某个博物馆去看超现实艺术回顾展的一幕,在超现实场域里,她见过一个赛博格人,瘦肖英俊的年轻男子,那是怎样模糊的记忆,或者,她是当时觉得,使劲儿盯着一位严重残疾依靠半直立机器人轮椅的绅士,是缺乏教养的表现,她竭力维持着正常节奏的眼神从他那里轻轻掠过,可是又忍不住在他侧面或是身后她认为他看不见的角度去观察他。他在达利的作品面前驻足良久,一张陷入深度沉思的苍白的雕塑感的侧脸,眼神里的光溢出眼眶,庞大沉重的人机合体沐浴在展厅迷雾样遥远的光晕里…

她盯着看彼得博士在计算机屏幕里的数字脸,这一刻,她见过的那位赛博格与他的形象重叠一起,她几乎有相当的把握,她见到的就是他。

他已经超越了肉身,他没有离开。


2022.6.22

Xi退回了两个学生的作业,给了他们一周时间修改。在此之前,她先问班委他们的情况——“抑郁症的同学已经休学了,”班委说。可是他们近来也没有太多作业赶,通常情况下不是这样。

她电话给他们。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家。她问他们在忙什么,他们——有作品集要赶,准备找实习。两个男生嗓音柔弱幽亮。

他们提交的作业,一个是没有气力和心思,另一个止步于想法。

她电话他们的时候,觉得自己也不知能说什么。

她自己的生活也一团糟。

热。胳膊和小腿都是瘙痒的伤。空调噪音轰鸣。迫着她,忍不住关,不得不开。再又关。

看某公众号社会设计的文章,……以及,芬兰某研究团队关于思辨设计的文章,前半段精彩,到设计实验部分也是……不用看。

几天前看一部关于“傩面”的介于非虚构和虚构的短片,觉得设计虚构也是这样,一个to be/not to be中间态,那么影片想表达什么,除了作为神秘的诗意的阴郁的艺术形式的存在,和试图留住往昔记忆的价值,(现实世界能留下的不过是用于商演的面具符号)。

设计虚构也处在近乎相似的困境中。

2022年4月8日 星期五

9号工作室(2022.3-4)

2022.3.11
下周开启线下课程,几位同学因为疫情还是没有办法回来。
昨晚Xi居住的社区突然又封闭了各个小门。
线上教学也不是没有好处,多增加出来的理论课令她自己更感兴趣这些思想的游戏,也越发习惯于阅读外文文献资料,尽管英文阅读远没有到自如的地步,不过较之前进步了不少。
这届的大二,他们都躲在面具背后,希望他们喜欢这个课,和Xi去年教过的其他班类似,女生多,社恐多,个别比较严重的,在外租房独自生活,跟家人不联系,有学习困难症,做不出作业,喜欢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Xi不知道她这些年跟家人发生了什么,她内心极度痛苦,一直一个人,而课程需要的调研得跟人打交道,她仿佛失去了社交能力。Xi找到这个班的辅导员,也许可以帮到她,她也当然知道,这种帮助微乎其微。
毕业班的学生也有各自的问题。申请留学的,将希望寄托于高价付费的中介,考研的,还在准备作品集参加复试,大部分人在这个时候无法进入课题状态。比如聪,最近突然决定转专业申研,理由是选择当代艺术首饰不会涉及市场和用户调研,(奇怪的中介),她说大学受尽了这些枯燥课程的折磨……“如果转专业是对某些问题的回避,”Xi说,“本身这就是问题…何况用户调研是,一种行为艺术。”
用户研究当真是太有意思的内容啦。

2022.3.13
月最近拿到了RCA的OFFER。差不多也到尾声了,今年有机会留学的学生应该不会受影响。Kevin说波士顿已经不用戴口罩。

Xi在电梯遇见一位邻居,问说,“美国是不是什么都不管啊。”

Xi的电脑最近很忙,好几天没有关机了,它忙着播放东西。

欣说,她做不到跟陌生人交流。而这个课是用户调研。

W城的疫情波动近来比较大,小区的门早上还是开放的,晚上就落了锁,到今天也没有放开。下周预备的线下课程又调至线上,学生们应该不排斥,都习惯了,对Xi的好处是,没有那么多叨扰,可是,弊处显而易见,教学为最重要事,虚拟再现实到底还是虚拟,人跟人银行里隔着层玻璃讲话都不舒服,何况是屏幕后遥远的另外一端。

课程进入到产品定义部分,Xi去年就考虑要讲设计伦理以及设计科幻的内容,如今机会已差不多成熟,课题跟实体书是否会消失有关,是今年一个毕设题目的延续,初步调研的结果已经很有意思,从科幻设计的角度思考未来的阅读行为方式的演化,想想都让人颇有些激动。

2022.3.15
每天都电话,哪天电话没有接Xi就觉着慌,想想没事,结果夜里就失眠,现在一旦失眠就是一整夜,夜里人特别爱往最糟糕的地方想,不像以前,怎么都可以睡一会。

第二天是没事,妈笑嘻嘻的。过不多久她又电话:

“想着你失眠,我的姑娘实心肠子,别给他们布置多作业,别随便讲话。”

Xi镜子前洗漱,突然潮了眼。

Kevin作业也多,学到凌晨,说要打败班上的研究生,他大三。

七周的用户研究和产品定义课已经到第四周,还在线上,不过学生们总体做得不错,用户涉及面很广,从小朋友、年轻人到中老年人都有,涵盖到学生、会计、教师、公务员、家庭主妇、设计师、志愿者各种身份和职业,有一个意外:某个学生带来的用户是个基督徒,她却不明说,这个用户,个人信息包裹得厉害,Xi只好说你得换个调研对象,我们需要用户的配合度。

下课后Xi莫名难过,一个关于阅读行为的调研引出许多的社会现实故事,各种沉重的身心健康议题,回想三十年前Xi读书的年代,都说是黄金年代,如今想来,是一点不差的。

2022.3.20
“亲和图”分两个步骤,上半部是头脑风暴,下半部结构化,结构化的过程是关键,以前有意识到,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更深,结构变化,系统跟着改变,工具看似简单,应用起变化无穷,质性数据传至此工具做分析,一可以同类聚合,二可以关系聚合,同类聚合意在归纳数据,关系聚合则意在诠释数据,后者更可做颇具创意之解读。

课程过半,还在线上。越往后影响越大,最主要没有办法展开团队工作,勉强做不是不可以,互联网做知识输出是合适的,互动效果依赖于听者是不是主动,他们之间的协作如果也是不能见面,或者他们选择不见面,那真是太糟糕了。

毕业小组有两个女生选择gap一年,都是要转专业,一个是确定了方向的,另一个还在摇摆,延迟一年也没什么不好,不过Xi看她们到底有些失落,特别是朱,她特别留言给她,没有回音。

2022.3.21
质性调研的几条规则:

1)深入用户直至理解用户动机;

2)与用户始终保持距离;

3)目标任务不丢失。

不是一个学生发生调研对象变更的情况。

调研越来越不容易,疫情是一个原因,前期学生们欠缺经验,没有抓住有限的线下机会,利用好在家的两周时间,返校后只能线上联系,然后线就很容易断掉,大家都太忙了,也越来越害怕被打扰。

几种情形是比较稳定的,自己的亲戚、老同学、网友,熟人引荐的也可能有问题,一个学生是透过敲陌生人的门找到的调研对象,在校园内的住宅区,一个澳大利亚外教,委实很不容易,近水楼台,调研比较方便,友善的外籍教师理解学生的工作。

调研过程总会涉及课题相关度的问题,理解动机的要求又需要整体性的数据探究,这个度的把握一方面跟用户的开放度有关,一方面研究者始终不要忘记目标任务,应该说几乎没有不与任务相关的调研内容,但时间的有限性以及出于减少对用户过多干扰的考虑,研究者必须预先做好调研计划,以及,明确任务焦点。

2022.3.27
年岁越大胆子越小。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什么话到底能不能不能不能讲,哪里不确定能出还是不能出不去所以哪也不去。略有些身子不舒服就疑心起来。

Xi的妈妈说,我们家的人都不会讲话,她说,

“你三姨和三舅话多,他俩年纪轻,我们小时候不让讲话,到现在越发不会讲了。”

Xi觉得她回忆起来跟讲笑话一样,讲着讲着自己先笑起来。

小朱不如Xi年轻时候。Xi恨恨说,你就不能强势一点?

这么这么好的女生轮到正儿八经做东西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毫无逻辑章法可言。

“强势就跟我不沾边……”她低低的。Xi对着一张图片背后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二学生的课就不能指望有线下了,大四的毕业设计中期检查多半也要线上。

Xi倚着门框子哭。

空难。

2022.4.4
Kevin 已经得过,在美国,他发热的时候正好是除夕那几天,准确的说是两天,他从波士顿跑去纽约,返回后自己测出阳性,就留言:

“我阳了。”

“哦,多喝水,多睡觉,补充维生素。”Xi说。

不能说没有担心,不特别担心,虽然有两天没睡好,不过他也就病了两天,然后就好了。

“我阴了。”他又留言。

“哦,还是要多喝水多睡觉补充维生素。”Xi说。

Xi和爸爸都觉得太快了,不怎么相信,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Xi从W城没有封的区进入未解封的另一个区,那是她的工作室,说好的清明雨缺席,她不能不管工作室后院里的植物,她纠结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她选择封了自己,备好了食物和被褥,有人说应该还有两天就解封,有人说还有十天半月,谁知道呢。

路过学校北门,仿佛假期没有结束,想到跟Kevin一样大的年轻人都在里面,开学已经过了六周她也还没见过他们。很多人也许寄希望于就这样封着病毒会自己消失掉,那么就让我们这样下去吧。

2022.4.8
下周继续网课。两个学生没有返校,在上海。昨天是“用户研究与产品定义”最后一堂课。

算不上好,或者说,课上得累却没有预期中的效果,Xi觉得自己在空巷子里,有些话重复了十遍还是静寂。

昨天开始时候,为了说明数据的价值,Xi举了个例子:

“有几个数据是:男孩、柯基、蛇、尸体。组合起来的结果,可能是:1)男孩带着柯基,看到路边蛇的尸体;2)男孩被带走时,柯基成了一具尸体。你看”,Xi说,“第二种少掉了‘蛇’这个数据,故事完全不一样。”当然还有更惨的结局,比如:蛇咬死了男孩,柯基守在尸体旁不离开;又或者,男孩抱着柯基的尸体,蛇远远地吐着信子……

Xi评价他们汇报中的不足的时候,感觉到了紧张的空气。下午的课拖延到2:30才开始,因为有些同学检验核酸回不来,她问了班长才了解到,学生自从开学只有一天校园开放,也就是近7周大部分学生没有出去过。W城昨天开始所在的区域已经解封,校园还是关着,就不怕关出问题来。

今天是毕业设计的中期检查,汇报连带开会讨论结束已经到午后两点。是沉重的结果。不必说。

2022.4.18
旧病复发。那种感觉就是,在肚脐上面压着个铅块,左边小腹有痛感。所以又开始服中药。

最近对帐篷感兴趣,可能每次去工作室路上,特别双休日,W城大草坪上看到很多只帐篷,带孩子出游的多,也有吊床。岁月静好,是帐篷带来的感觉,假装在远游,帐篷意味着离家,家人更亲密;帐篷又是短暂落脚定居的符号,给人安全感,一定程度上能够遮风挡雨,不使人露宿街头。

也许帐篷是未来重要生活方式的预告呢,逃离和喘息仅一顶帐篷,如果可以,就带着它实现真正说走就走的旅行,给囊中羞涩的人一个自由的选择,哪怕隔离,也住在自己的帐篷里,消杀也只消杀帐篷,岂不好?

2022.4.20
忍耐到了一定程度,她终于说,有些问题没必要问。他们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这样小心翼翼地不敢动,除了二年级的,哪怕四年级,Xi担心他们的毕业设计进度,女生哭了,眼泪是为了什么?

郁郁寡欢的Xi要借助科幻麻痹自己,用以对抗微博鸦片的沉沦。

小心翼翼。

Xi记得自己读大学时因为厌倦社团的变化辞职,她也常常漠视一些规则我行我素哪怕被冷落和耻笑,不是因为年轻才这样,到今天Xi也是这样,没有圆滑和世故,要么沉默要么讲该讲的话。

Xi发的帖子给妈妈看见,她忧心忡忡劝诫Xi谨慎。

上海的同行只发来‘Things that carry meanings.’ Xi的同事在说学生的状态尚且稳定,他们庆祝了生日……

而他们封在校园已有月余。

2022.4.21
热爱绘画的文纯净得像个孩子,中期检查受打击后就转而说有个毕业证就可以了,他最初的想法是为小时候的聋哑朋友做点什么,考研失败是又一个挫折,准备再战。

常遇到这样的学生,只求通过毕业答辩,其实喜欢他们,差不多都是有些偏才,两年前的一个女生,头一年没过,她读书时就患了忧郁症,跟同学几乎没有交往,精神状态不好,总是错过系统表格提交,Xi带得辛苦,这姑娘一直消失联系不上,第二年她继续想选Xi补未通过的毕设,那时候名额已满,Xi也没有为她争取多一个名额,她转选了别的导师。Xi曾电话联系过女孩的父母,对这个家庭略有一些了解,他们只想女儿有个稳定的工作,不求更多。何其无奈的决定。他们的女儿很有艺术天份,她最后的毕业设计Xi看到过,失掉灵性的枯槁之作,是令人极其痛心的结果。

她们还有联系。

文的状态,令Xi不安,她告诉文,试图迎合答辩老师的想法是愚蠢的,存有拿一个毕业证的念头也是辜负了自己的朋友。

Xi的妈妈一大早打电话,她怕她想不开走了极端,她流了泪。

她不会再发朋友圈的消息了。

很惊人的母女连心。

她近来状态很差。

9号工作室(2022.1-2)

2022.1.4

Education出现crisis的地方,不在mechanism上,因为都在那里,真正的crisis发生在普通教师的身上,你觉得还没有那么terrible的时候,你觉得可以理解到每个人有自己的审美偏好的时候,但就是出了问题,他们的匆忙和漫不经心,又夹杂了专业度的欠缺,这种情形之下的评价对于学生可能带来自我怀疑和长久的伤害。

元和璇毕业离校后将作品投递到一个面向全球的毕业设计作品竞赛,入围的时候她们告诉了Xi,圣诞夜结果出炉,元获得了“毕设评审奖”,璇止步于入围,已经非常不错的成绩,这么多的参赛者,国内外的学校都有,Xi是年度毕设导师第27位。元就是去年作品被质疑,评分比较低的女生,她非常激动,在平台上留言说:“我也有圣诞礼物啦。毕设是一个超脱的美梦。当时的挣扎、迷茫和崩溃,现在想来都是那么美好……”

Education出现crisis的地方,是普通人也无所谓的时候,各种欲望(话语权和资源占有)驱使下的匆忙,轻忽最基本的工作,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人,不讨论不讲话保持着一贯的体面的沉默。

2022.1.16
浩说需要一份推荐信,问能不能写给他。

Xi说好。

整创的学生是单独挑选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标准,谁参加的面试,如果有的话,面试老师有眼光,很会挑学生,学生沟通力普遍比较强,又有不同的业余爱好,或者专业特长,Xi连着好几年上整合创新班的课,她带的超过一半的毕业设计的学生都来自这个方向。

在上浩所在班级的课时,课间休息时候,浩和两个合作的男生跟Xi聊起来,这三个男生,说是大学里一直有合作,一个对高科技产品的商业实际项目感兴趣,一个很活跃,浩则有些害羞,但是Xi却对他特别注意。他们三个把Xi带到隔壁一间教室,向Xi展示了他们的临时工作室,果然浩是有些不同的,喜欢动手,有一组迷你车床和3D打印设备,窗台上有浩种植的奇怪的微型植物。所以他们三个,一个建模,一个制作,另一个协调,可谓是完美搭档了。他们在语义学课程上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以耳机音乐的音量改变,一定程度上代替生硬的导航软件,用更情感化的方式引导“寻找”恋人的过程,浪漫又感人。

要评价浩的话,这个正在研究灰尘的,准备从事首饰设计,写东西像小朋友一样的男生,Xi得说,这是——

一个保有热烈的好奇心的年轻人,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丰富的想象力,以及与众不同的看世界的角度,尤为难得的是,他并不耽溺于头脑中的想法,(我们身边太多有想法却止步于想法的学生),愿意用动手实验将想法一步步推向深入,正像他目前所做的灰尘研究一样。

浩当然还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和大部分正在学设计的年轻人一样,在资讯泛滥的年代,可能不经意间被速读式的平台文章或资料所影响,浩需要更有逻辑性的研究力的培养,也更需要时间持续探寻和打磨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

2022.2.26
W城的疫情发生在开学前导致不得不开启新的线上教学。Kevin 说不要担心,Xi 说没有担心,不会担心。Xi在电梯遇见邻居,一对老年夫妇,抱了被子,一把椅子,“晒被子,现在去不了其它地方,去顶楼坐一会儿。”“不会啊,不去人多的地方就好。”

连着测核酸,社区一次,学校一次。

课程进展顺利,如果只两周的线上课程,尚不会有大的影响,第三周如果继续的话就免不了被动,Xi的“用户研究和产品定义”课程的训练环节以及组队合作要求面对面交流是必须的。

学生基本上都在各自家里,少数几个提早返校,Xi的安排是利用好地利之便,提早开始调研,第一周她布置了两个任务,一个5秒钟视频记录阅读行为,(不论读书还是手机);一个摄影记录家里的垃圾。两件事需要每天做,持续一周。Xi不确定学生们可以获得的数据到什么程度,她也还对目标课题心存犹豫,所以先行试探。

大四学生每周一次的辅导也已开始,Xi对这届学生感觉良好,用功又自律,难得的是个性鲜明又大体明确未来的方向,一个女生已经以排名第一的成绩通过了央美的研究生考试;她有时反而希望他们放松一些,都是睡眠不足的人。

9号工作室(2021.11-12)

2021.11.9

最近在“子书老师的社会设计”公众号听讲座,(也许自一个月前开始,每周都在不同的公众号或是平台或是网络会议听各种各样的讲座,这样的状态成了Xi的习惯。)这位老师有策展人背景,目下立足于高校召集国内外社会设计或相关学科的同仁交流分享知识,是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讲者中有Xi熟悉的设计师和研究者,不过听他们系统地讲课有些还是第一次,非常感谢他们。
跨专业课程的同学们在准备展览,下周开展,邵坚持需要通过展览做一个总结;语义学课程进入到工作坊和习作环节,今早是第一次工作坊训练,Xi让29位同学准备样本,是各自家庭里三代人用过的小物件,这些样本的收集Xi不去做引导和干扰,也没有询问,所以今天课前她完全不知道大家带来了什么。她有一点不确定的感觉。
果然跟她想的不一样,所以在没有看到样本之前,计划只是计划,她快速思考如何充分使用拼起的四张长桌上的小东西,她无法全部一一列举出来,不同年代的雪花膏、陀螺卡牌棋类的游戏、红酒咖啡果冻、红盖头戒指避孕套,还有族谱、给老师的小画……她请大家投票选出自己感觉陌生的样本,有意思的事发生了,有人没见过口琴,骨头子儿,木头做的大陀螺,又带出来家庭或者乡村故事,他们需要联系父母亲和祖父母了解他们以前的生活才知道需要带什么样本到教室,这一点很重要。第二个环节是以四张桌子的拼缝作为坐标轴找到样本在空间中的位置,传统的VS.现代的,以及,两个人的VS.集体的,一个是时间轴一个是社交关系轴,这让堆在一起杂乱无章的样本瞬间变得有序,有助于理解社会发展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第三个环节是5~6人为一个小组,挑选适合的样本重构关系,6个小组呈现的结果让Xi有机会了解到2000年后出生的年轻人的想法,除了一组设定的场景是幼儿园,教小朋友辨识不同材料的声音,其他组都跟游戏有关,有两个组把游戏嵌入到婚庆或是男方接新娘的习俗中,(红盖头带给她们的灵感),三个组设计了新的桌游,玩法更有故事情境带入或是空间感。最后的任务是以一组照片拍摄推广这些活动或是游戏。
这个班,有个瘦高个子的男生一直戴着黑色口罩的,班委说他一直就这么戴着,黑黢黢的。不知道他后面会不会摘下来。

2021.11.15
终于有机会开始跟皮肤有关的课题训练。皮肤指轻薄弹性的面料,Xi对动手出现的意外很感兴趣。

跨专业课程展览的第一天,是很令人带着伤感的情绪,都是聪明的年轻人,但大体是看上去OK的设计,有兼具悟性和态度认真的学生,不过是少数。Xi该有多厭煩展位上摆不相干内容的东西,这些东西却在影响着观展的低年级学生,令Xi无奈又无力,大四的学生,心在课堂之外,忙著實習找工作準備考研或是留學申請的作品集,客觀上又需要分数,是各种力量撕扯掙扎下的半成品。

一个年轻人,Xi没有办法接纳他作为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他报名的时间有点晚,他在展厅找到Xi,说自己随便选了一个指导老师。“老师你办公室在哪?”他问,“我一般不在办公室。”Xi说。他很失望。他们站着聊天,这时候的展厅很热闹,一个陌生的年轻教师,(越来越多Xi不认识的同事,他们也不认识她),大概要准备下一个展览,带着学生看场地。

Xi跟他聊皮肤的课题,是语义学课堂上的材料试验,面对的是社交障碍问题。

用现有材料制作1:10的人模(时间20分钟),假设就是你自己;在另外一个星球上,用丝袜或是旧的秋裤为他设计一个舱体,想象他的生活状态,舱体可以是开放的或封闭的(时间1.30小时,10秒钟视频记录);第三个步骤,找到对接的另一个或者两个舱体,设想一个新的社交仪式(时间30分钟,20秒钟视频记录)。

实验没有那么顺利,很多学生卡在面料骨架上,第二阶段的制作超时了足有一小时,两三个女生(女生占班上绝大多数)似乎没有听懂要求,也不去做改动,对面料用火,用撕裂的尝试很晚才出现,不过依然有惊喜,一个女生表达的状态是困在透明的子宫里,几个男生的手工制作精细严谨,他们录影时候开始注意惊人的光影效果。

沐智,那个跟Xi在展厅聊天的男生,Xi觉得跟他的交流很愉悦,她会再见到他。这样的学生,也是极少极少的。

2021.11.17
您知道那个荣格十六种人格分析吗!我和我朋友猜您是in开头的!那个女导演应该是en!哈哈上午好开心。

Xi 对人格分析没有什么研究,对照女孩“行”发来的资料,in指内向和直觉,en指外向和直觉,她说的女导演是令仪。(他们也在试图了解和研究我们啊。)

Xi 不是第一次把戏剧带到设计课堂,大约三年前就有尝试,再早该是汶川地震那一年,不过几次下来她也还没有十分想清楚,前两年和原石剧社的合作她看不到他们真的需要设计需要她,如果不是互相需要,合作很难继续。

怪人剧团不一样。

Xi 跟令仪约的早八点,路上她在想他们也许会迟到,想不到她已到了,她才发现她一早有留言给她,她似乎会紧张,像Xi初次参加她们的电影交流活动一样。

她讲述怪人剧团从发起到成长的几个阶段,以及素人演员的变化,远处角落里掌镜的是演员老鱼,道士头,Xi素知W城出怪才,对他很有些好奇,学生中间有一张年轻英俊的陌生脸孔,应是令仪提到的机械系男生,在剧团参演过,这个班还有两个女生也是戏剧爱好者。

接下去的互动由双方共同协作完成,并没有提前商量过,第一次的交流似乎已经显现出默契。老鱼关于垃圾主题的剧本故事的角色设定很有想象力,Xi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十分意外;接着是两出即兴剧表演,学生们棒极了,游戏规则来自Xi北京的收获,几年前她在北京参展间隙看过一场即兴演出;另一场热身训练是Xi上海参加的戏剧培训片断……大家玩嗨了,尽管依旧有特别害羞的学生不肯参与。如果换个场地,Xi对令仪说,他们一定能够放松下来。

2021.11.19
戏剧怎么跟设计学科交叉,几年下来一直是问题。戏剧表演的训练无疑有身心放松的作用,所以有戏剧治疗的专业方向,身心放松能够激发创新活力,课程训练中加入戏剧元素会颇见成效,不过这些还不够。

设计理论中的一系列概念或工具都间接跟戏剧有或远或近的相关性,人物志(角色),利益相关者(角色),用户旅程(故事情节),交互体验(人物关系),使用场景(故事场景)等。

如果站在戏剧的角度看设计可能的帮助,最直接的是道具和舞美,但设计有可能释放更大的剧场革新能量,像包豪斯艺术家奥斯卡·施莱默(Oskar Schlemmer, 1888-1943)曾经奠定的舞台剧,包豪斯的研究者常常忽略这一段历史或是轻飘飘一句带过。

下午的概念设计课程分成两个阶段:

1)了解身体,以一位同学为模特,尝试挖掘可穿戴与身体连接的可能性,Xi将其命名为鼻涕虫、蛇和蛛网,分别指向点、线、面的设计元素。

(他们表现的主题大多是束缚、自闭、灵异、梦幻、性侵。)

2)身体关系,由一个身体延伸到两个或者三个,达成社交或是互动关系,尽量简化设计语言表达。

(他们会不自觉地赋予意义,表现人际关系的复杂多变,反映代孕事件或是性别问题)

2021.12.3

丝袜材料相当适合在教室里制作和表现,他们的身体是实验场,随时随地能够在身体上看到和感受到效果,学生们又增加了更多其它的材料,纸杯、气球、塑料瓶、绑带、PVC板、磁铁、铅丝……是材料给到他们方向,前提是要有跟材料对话交流的意愿和勇气。

现在的结果是Xi没有想到的,她最初是设定了一个目标,面向人与人之间日趋严重的疏离感,如何的方式呈现并不确定,可是在与大家的交流中开始越来越清晰,可见教学相长是不差。

小雪的父亲病逝,她提前请假回了家,她所在的小组迟迟找不到方向,面向的问题是明确的,孩子与父母之间的沟通障碍,Xi让教室里的两位同学先各自写下记忆中的家庭片段,小雪微信也发来了自己的故事,有一段写到她的父亲,Xi看了,只说,天下父母都是一样,这位父亲大概某天应酬回家很晚,又喝了酒,看到女儿还在熬夜做作业,不知如何表达疼惜,竟然焦虑到动手打了孩子。Xi不能不想到自己,她是完全能够体会和理解。

Xi下午花更多时间在戴黑色口罩的男生所在的小组,他一直没有摘下过口罩。需要反思的话,她觉得自己没有做到完全的耐心,不过后来,这个男孩子和他的队友主动找到Xi继续讨论交谈,沟通才算真正开始。黄昏已至,气温明显下降,一个女孩衣服穿少了,说话中有些发抖,Xi看着他们想到Kevin,其实是一样的年纪。

2021.12.12
也许豆瓣现在是最需要支持的时候。

Xi越来越多次领到学院发的福利,大米鸡蛋,下周还有橙子,她有一种被收买的感觉,福利是一种赐予,领福利是被赐予,因为拿了就不好多说什么,如果之前有东西拿是因为节日,最近的一次Xi不知道理由。

Xi去中医馆,并没有药要开,上次的膏方还余有一半,服饮膏方让Xi感觉身体有改善,但又不十分确定,之前的隐痛处时不时还会有,依旧是游走的痛。号罢脉,老医生说,“你是肝郁…”。“学生并没有不好”,Xi说,医生想当然认为是学生淘气,“我来是开假条。”

“哪里都一样,退休就好了。”医生很和蔼。

假条让Xi可以不去例会。那是一种罚。(然后有福利。)

Xi跟先生说,一个做social design 的同行,目前状态不好,他是真正想做事的。没有用。先生说。

语义学课程汇报Xi邀请了令仪再次来。(令仪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很像Xi小时候的玩伴。)

汇报前一天,两个小组都想再见一次Xi,她了解他们是紧张的,需要她“通过”他们的方案。汇报的现场Xi只能说,(一面克制自己略显激动的情绪),他们过分得实在是太,好了。

她第一次因为一次课程汇报的成功而夜不成寐。

令仪和前次怪人剧团的在场很明显激发了他们的表现欲。好几组同学呈现作品时自然松弛。而他们可能还并不清楚知道这个课程的意义。

最后一个小组带来了不同的偶的形象。Xi得说他们尽力了。她自己读大学时候也做过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她站在高处画楼下的工厂和烟囱,教色彩的老师问,你觉得美吗?你,呃,为什么要画烟囱?现在Xi当然有100个可以画烟囱的理由。

以偶做尾声是完美的结局,Xi用偶演示给他们看,他们发出了跟年龄相称的笑声。很迷人。

2021.12.14
整理CV到很晚,仿佛到了年底应该小结一下。回首过去20年,或者10年,醒悟到浪费了许多光阴和机会,自我感觉良好的事情其实真是做得一塌糊涂,犯过各种无法弥合的错,那种不能补救的裂痕如顽疾无法根治,阴雨天气即复发,这或许就是叫做命运的东西在作祟,是自视过高的浮躁,或是难以言说的欲望,一定要待多年以后,像这样冷涩的冬夜,豁然间明了。

2021.12.18
Nowhere to go.

She was suffering from depression.

She was forced to catch the disease.

Still nowhere to go.

2021.12.31
昨天2022年毕业设计开题汇报,上午8点到中午接近13:00才结束。Xi所在的小组超过2/3都是健康养生专题,cao笑说我们是老年组,他讲话的腔调依旧是老样子,也并没有沾染到许多岁月浮尘,Xi的眼中他甚至没有怎样改变,都是专业上好强的,相比较,一旁的K更随和温厚,Xi右手的F是陌生的年轻女教师,陌生不是不认识,是很少有过交谈,很长时间她也不发一言,是害怕说错话,Xi刚工作时候也是,Xi小声附耳,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她也终于敢开口。

2/3左右的学生Xi教过,差不多集中在一个班,班长依旧焦虑又匆忙,Xi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到底是12%还是20%?”,版面和PPT是两个不一样的数字,怕是有人要抱怨小题大做,这样的问题竟值得一问;占少数的男生,踏实的依旧踏实,聪明的也依旧。Xi曾经担心过的,一个男生,处在材料研究的困境中,半年过去仿佛还在原地,这是正常的,只他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是——纠缠于整理作品集的泥淖中,一个极艰难的过程,他背负着对自己及家人的期待,眼睛浮肿,神情木讷;另一个女生,她大概是不情愿见到Xi的,(Xi曾说她不能用平台上类似的概念作为自己的作业概念),不过她从起初的紧张和尴尬慢慢好起来,一个极聪明的姑娘,Xi略讲几句她便领会了问题在哪里,要如何改善,能够帮到她,而她又接受,令Xi心中宽慰。

jing留言说自己刚刚结束了汇报,有几个问题需要沟通。Xi在小组讨论结束之后又跟她聊到13:00以后。她还在感冒中,缺席了头一天的开题汇报预演。“我总觉得缺了什么。”她面色苍白。她有不错的专业直感,她讲述了老师们对课题的疑问,这些问题大体是合理的,一番对谈于双方都是脑力的激发,是(面对面)交流让项目的一些逻辑上的Bug慢慢弥合,这个讨论对她下一步工作非常重要。

“今早有个做海洋相关的环保课题很有意思。”Xi说,因为jing最初有这个想法,后来舍弃了。“我没有资源。”她垂了头。这一刻,Xi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的错,她说过类似的话,是她自己退却的心影响到她,Xi一路都在想,要刻印在深处,No必不可轻易再说出口。

2021年10月1日 星期五

9号工作室(2021.9-10)

2021.9.1

Kevin顺利抵美。

他在飞机上时牵动着三个地方家人的心。技术缓解了牵挂,他可以持续联网,手机也可以实时查阅到飞机飞行状况。他在国内时就已租好房子,决定不再住学校宿舍。他有同学在美跟人合租的,室友染了病,幸运的是,他的这位同学一直健康无恙,这个消息,听起来简直就是奇迹了,仿佛也能安慰到X,一个积极的信号,也许一切就快过去了。

X所在的小区也近乎停止了查验二维码,尽管外卖依旧只能搁在正门前的货架上,几个小门开始有限制解封,只出不进。马路上常遇到的几处检查站还未撤,但也没有在拦车辆,隐约看到三五个人在临时搭起的简易棚里喝茶聊天,这个临时工作站安装了空调机,秋老虎的戾气未散,哪怕到了晚间略动一动就汗流浃背,常见有人在棚外无聊地打盹,或是只见棚子不见人。

学校依旧做好了上网课的准备,学校是否也做好了承担网课带来的问题,全国上下又到底有几所院校是这样的决策,X不得而知,X亦无法预测网课持续多久,倘若最迟到第四周学生还不来,交叉课程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交叉课需要组建跨专业团队,共同开展项目,影响更大的是民族艺术考察课程,网课也许成了纪录片欣赏课,又或者是各自在本地就近考察,那么几乎注定是沦为被废弃的课程了。

2021.9.6

3号时W城的“怪人剧团”来工作室,小黛邀约了4、5人来,天气依旧热,几人只好围坐在空调间角落,X很久没有与人聊天如此畅快,都是热爱戏剧和电影的年轻人,彼此一下子碰撞出许多话题,会聊W城的公共文化活动缺失和背后的原因,聊其它剧团的生存状况,然后聊到大学,剧团的年轻导演小朱曾留学美国,个性开朗直率,X讲到她将戏剧工具用在设计课程上时,小朱变得十分兴奋,两个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戏剧对于普通人一样有重要的价值,特别是当下年轻人精神压力过重,戏剧能够帮助他们释放压力,可称作是一种“戏剧精神治疗”。

X在准备民宿设计课题的过程中,在思考还有哪些令她真正感兴趣的点,她查阅到因为疫情,有些学者又重新提起“第三空间”的概念,一个不同于住所和工作地的另一个交流场所,而该场所需得是精神上有归属感,剧团就是这样的“第三空间”,“怪人剧团”的参与者都是素人,各自还有为了谋生的工作,在“第三空间”里他们相互依赖,表演时可以明目张胆地或松弛或发泄。

周末听了两天联经举办的余先生纪念会,周日午后的场次最令人情绪无法平复,主持人在尾声时请全部参会者把麦打开讲两句话,X听到了来自海内外的不同声音齐聚一处,包括她自己的声音,她是又忍不住泪水在眼眶,X是觉得自己也有了第三空间的了。

2021.9.11
交叉课程跟邵的配合很好,他是有节奏的人,讲话不徐不急,多年累积的项目经验,邵讲课內容条理很清晰,可以录影下来制成课件了,这跟X的风格差别很大,更可能与学科有关,建筑理论的基本体系完整,产品则不同,受其它学科发展和产业影响很大,X所经历的二十年里,新的设计风潮也不断涌现,冲击着原有的其实并不十分扎实的理论基础架构,X读书时接受的是“类包豪斯”的训练,因这种训练课程体系从日本转借而来,而她在查阅包豪斯更多资料时发现,也许当年,因为资讯获取的困难,老师们自己也不一定真正理解包豪斯,学生们未能研习其精髓是必然的了。X在反思这段历史时认为,我们落后于日本现当代设计的部分原因在此,只需看日本是如何擅长做小空间里的规划与设计,及其工业制品的精密,日用品对人的关照与体贴,是科学与艺术人文,理性与感性的融合,我们能从里面看到扎扎实实的东西,今天的课程忽略设计基础训练,担任相关课程的教师,其努力付出得不到认可,今后如何是不必说的了。

我们从日本转借的东西太多了。冷落自己的东西太久了。

上网课的滋味是像一个人对着空房间讲话,留给学生们的提问时间提问的人很少,X觉得他们其实有话想说但怕说错怕丢脸,结果变成X跟邵和两三个学生的对话,然而两个班的学生加起来人数是超过50的。X理解他们,或许在群里只留言不讲话是好的办法。

教师节林寄来了鲜花,他在毕业答辩前精神很差,这个学生用功上进能力强,但是自尊心也强,容易有挫败感,仿佛前段时间在朋友圈看到他被访谈的文字,知道他工作状态很好,X为他高兴。

2021.9.15
刚从学校逃出来。

几年前跟国美的方说,不过就是赚份钱,方马上可爱地转向她的领导,意思是为什么杭州大学的薪资不高,她误会了X说的话,X也不去解释。

“赚钱”的意思是可以保有一个基本收入。

自从上次怪人剧团来访,他们这个团队还有个更有影响力的“书本放映”品牌,某天早上X看到令仪头天晚上的留言,问愿不愿意作为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在W城放映场次的映后嘉宾。X的第一反应就是紧张,想立即马上拒绝掉,字打到一半,她改了主意。

为什么。

她想试着找一个可以以自然的方式对话的地方。

上周四下午面包妈妈和她的朋友们来X工作室这里,里面有一位长者孙老师是X尤其尊重的,孙老师年轻时与汪曾祺先生在高邮有过一段师生般的缘分,写作上得到过汪先生的指点,自己也热爱写作,出版过散文集,不过她已过了古稀之年,眼睛很差,她跟X坐在外间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时候,才告诉X自己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只靠着另一只眼睛,上厕所需要人搀扶,她叮嘱X,眼睛的问题要早些注意。X讲不出话。她自认识她,就觉十分亲近。X在口头语言表达上,常常非常笨拙,心里难过,嘴巴却说不出,她愤怒时候,也会口吃。两个人随后回到里间,大家围坐一处,也谈到要怎样讲话,讲怎样的话,孙老师说,她现在跟学生们网上聊天时,习惯了最后加上“不_忘_初_心”……X有些被刺痛到,回应说——“我从不这样。”

X是全然理解她的,她知道她不会介意她唐突的话,她的妈妈也这样,不过加的内容不同,很多年前,她所有的都早已奉献了出去。

2021.9.17

跟妈妈每周要长时间聊三五次。通常晚饭后。她有时候视频电话打过来X在外或者路上,她就连着拨号。她以前不这样,大约在两年还是三年前,她开始几乎是每日电话,无非就是“在哪”,“吃了没”,“吃什么”……这些,如果X在工作室接了电话,她就叮嘱早回。

她那边总是灯光昏暗,X在家时,她常会说为什么没事还留灯。所以看到屏幕漆黑,X要喊,妈——看不见你脸——;她镜头也常常方向反掉,摸索好一会才调回来。X的父亲,只偶尔才出现,即便出现,也是躲在远处,更暗的,闪一下就又离开了。如果X问,我爸呢。妈通常会说,躺沙发上,或者,出去散步去了。

总是这样聊天,X就容易打哈欠。后来她开始继续跟妈妈聊家族史,这件事其实几年前就在做,最早开始是2005或者2006年,她出国前,回了趟家,那个时候的想法,仿佛是觉得,出趟国是很大的变故,需要一个仪式,要把更长久的家的记忆一起带走。X没有选择回到父亲的老家,而是去了母亲的,她小时跟姥姥亲密,常跟弟弟回去姥姥姥爷的家度寒暑假。父亲那边,也是一个大家族,奶奶一生育有7个子女,父亲是长子,很早就离家参了军,X幼时回去的次数不多,奶奶宽脸浓眉,看着是极强悍的,若不强悍,扛不起照管一大家子的担子。X对爷爷的印象更是淡了,只记得一件事,门前溪水边上看爷爷抓鱼,农村那时候,林木围着夯土的屋,溪流斑驳蜿蜒着穿村而过。爷爷后来死于食道癌。母亲说父亲一生好福气,饥饿年代他在部队里,有牛奶和面包,吃苦的时候是退伍以后下放到县城。所以父亲,或者那一代人,有对饥饿的深刻记忆,父亲吃饭,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吃什么都觉着香,他是北方人, 爱吃面食,X小时最爱吃父亲翻热过的剩面条,家里每个人都吃得吸溜吸溜的,然后吧唧抹抹嘴,满足极了。

X对奶奶至今抱有愧疚,她在晚年,据母亲说是无处可去从乡下投靠到父亲这里,乡村里子孙太多各种矛盾纷争不断,正遇上孕期里的X返家安胎,本是难得的祖孙共叙天伦之时,X却疏于照顾老人,未更多亲近留下遗憾,老人第二年离世。

所以母亲的信仰里说的,自然是对的。

2021.9.20
X是拼音的发音(Xi西),也许替换成{Xi}不会误解。

Xi看了一周的贾樟柯,并记录他与贾平凹、余华、梁鸿的生日和高峰创作期及时代背景,然后比对Xi的生活经历,在脑中画了一张坐标轴图,横轴为时间线,纵轴是创作状态和作品。Xi的妈妈只年长贾平凹4岁,贾算作长辈;余是浙江海盐的小镇青年,即使他鬓间有了白发,依旧是莽撞青年的模样,去北京之前的足迹大致在嘉兴、绍兴、杭州等地;梁与Xi同年,二人故乡之间的距离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过梁生长于中原西南部的乡村,Xi也在乡村生活过,故不必花太多时间即了解;而贾导本人,与Xi差不多时间进入大学,只是他考了三年,而这样的就学经历,是Xi在大学学长的样子,他们绘画功底扎实,大体都有过工作经验,已经在赚钱过生活,长相成熟,看到我们这届学生眼睛要仰到天上去,因为我们一个个都稚嫩又缺乏社会经验,讲起话来都会脸红。

Xi幼时家里有吃饭听收音机的习惯,80年代,没有更多的娱乐,午间时候有长篇连载,听到了贾平凹的《浮躁》,很着迷,那时候很多家庭都这样,Xi又读了《万物有灵》的节选,看到了不一样的贾平凹,纪录片里他的眼神像她父亲,眼角潮润,只言片语描述的苦难,不过是十中之一都不及;Xi读的第一部余华的小说是《许三观卖血记》,弃医从文的作家,譬若鲁迅、冯唐(妇科肿瘤专业,医学博士),毕淑敏(心理咨询师)、毛姆、渡边淳一(医学博士)、布尔加科夫和柯南道尔……用笔多冷峻利落,而60后的余华,与更多Xi知道的60年代生人,对社会政治的敏感度高,“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雄壮的抱负,对改变世界的渴望,然而又仿佛隐藏了深重的悲;梁鸿是太熟悉的感觉,与贾导的电影创作相似的地方很多,都是对故乡不同时段的反复书写和记录,非虚构与虚构并存,贾导镜头下的梁庄,其实有曝露出中原农村的另一面,只不过这个面向,在这部片子里没有讲述的必要。

贾导的这部纪录片,没有非虚构成分,结构也不复杂,单纯的时间次序,依着讲述内容又细分了几个章节,节奏是讲述者语速的节奏,也是贾樟柯一贯的节奏,中段的余华和结尾的小朋友打破了主调略显沉重的叙述,然而看过之后心依旧是重的,有些情绪挥之不去。

2021.9.24
最近两天重新翻阅赵老师早年的《符号学》,没有细推他写作时候的年纪,但字里行间感受得到作者的学术抱负,有时候看他反驳前辈的理由不充分或者打偏替他着急,但他那么广泛的阅读量,又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书写,厘清了Xi以前理解不足的概念,还是感谢他。

9.18夜里看完贾导的电影,两个男孩子来Xi的工作室,Swann瘦高个头,林微胖,但其实还好,是气色健康的样子,这次再见林,他自信成熟不少,他在W城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为什么Xi会以为他在杭州?)也住公司附近,据他说不久还有同学要来这家公司实习,看来W城这几年吸引设计师的工作机会在增加,只他觉不足的是,目下只有工作,这个城市特别是他生活的周边,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Xi听了点头,又心疼这个男生,工作若是全部,青春也是白白蹉跎了。(可有好的画廊?不间断的展览?……仅仅跟周边城市比,W城实是逊色不少)。这个城,这么多年,Xi91年即在此地,30年了不是?可曾有改变?

Swann最近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吧,日本现在还没有放开留学生入境。

Xi读到CM到处忙忙碌碌的贴子,一面在抱怨各种心劳。

跨专业课程进展顺利,邵的点子真是好极了,虽然学生们国庆后才能返校,却有几个学生滞留在当地,实习,上网课,或者忙自己的公司(讲的是思怡,这个头发挑染了紫色的女生能量十足),大部队无法去到项目工地,Xi与邵将这几个学生带去,手机开了直播,这种方式,无法替代亲身实地勘察,但好过什么都不做而导致对整体课程的延误。

在美国的Kevin说学长开了剧本杀店,月入1W刀。融合了沉浸式游戏、戏剧表演、逻辑推演、……以及社交元素的剧本杀真够火的。跨专业课程里的一个设计小组已经在全力围绕剧本杀与民宿结合的可能性做研究了。

2021.9.30

昨日早上看了萧驰的文章,到下午才不经意间知道他是萧乾长子,不久前(9月14日)在希腊逝世。

问学生们为什么会社恐,(其实Xi自己也有点,她相当不喜欢,她小时候是个泼辣女生,爬树翻跟头跳皮筋不服输要赶超别人被说毛糙心粗的人,她开始意识到有社恐是一个同学的传染,社恐真的会传染。)但是他们为什么,是什么原因,她听到的答案是害怕“社死”,什么是“社死”?答曰“社会性死亡”。

说多错多,多说多错。

Xi是经常说错话,但觉得不是坏事,出了错下次便知道了。Xi在伦敦时候,班上的意大利学生特别放得开,课堂上积极发言的也是他们,有个故事很有趣,一次网络课程是跟美国一所学校的学生互动,美国人谈到冰激凌话题的时候,这边的意大利人玩笑说意大利没有什么好吃的冰激凌,场面顿时显得尴尬,意大利人总是显得骄傲,大体上不是傲慢,Xi遇到的法国人比较傲慢,英国人也是容易害羞的,北部的苏格兰人就很不一样,Xi喜欢北方人。

但这些跟社恐没有关系,一个极难描述的词,面前有一堵墙,或是被困在冰冷的牢笼里,社恐的人倘若好不容易出来讲句话又被打击到,不免症状更加地恶化。

仿佛社恐的年轻人也一样热衷打卡自拍。

民宿的项目,Xi不太有十足的兴趣,商业模式和服务设计都不是她走的方向,实操上更是极笨拙,既没有商业的敏感度也不擅长做系统的计划,只是作为教师有些责任不得不去尽力承担。

萧驰先生的文章,喜欢读。

2021.10.1
Xi早几年对民宿有向往,她还在开咖啡馆的时候,她不是擅长社交的人,但是乐于看到开放空间里人们彼此信赖的关系,那个时候,如果遇上尧歌里项目,她还有热情和能量可以做,不过可惜,时间错过了,看着这个身材不高略有福态沉稳老成的年轻人在W城的游刃有余,从零开始到今天发展出好几家网红民宿,他在靠近老街的店,主打民国复古风,打卡拍照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唯美的烛光派对,“陌生人晚餐”, 脱口秀表演,Live House,剧本杀,他说起有个海外留学的年轻人,假期里带着爱犬住在他的民宿直到银行卡的钱全部用净,Xi知道有这样的,但是开始她意识不到这家民宿除了宠物友好活动多还有什么,当她终于花了点时间看过他的公众号文章,他理解了,他的民宿如他所说“太吵了”,(这话听起来有些“凡尔赛”的腔调,一年到头门庭若市多少实体店求之而不得),孤独的年轻人需要陌生人中间的热闹,他们实在孤独到感觉人生过于乏味了。 他不久后即将开张的南下塘店,用的是现代工业风,定位商务、聚会、娱乐、餐饮和住宿,又是社交类推理主题的民宿,自然少不了剧本杀、狼人杀。

这是Xi觉得疲劳的原因。她早几年对民宿有向往,但心里想的不是这样的民宿。

剧本杀啊,班上有个小组又是要做民国剧本杀,老套的谍战剧,说有国仇家恨热血沸腾有崇高感。Xi不能说什么。

她没有看过里头的脱口秀,这几年也是广受欢迎的节目类型。

她想到怪人剧团,她觉得自己太容易有“做戏剧不易”的廉价的感伤,哪个容易呢,民宿老板,还是沉浸在剧本杀四、五个钟头乃至通宵达旦不知疲倦的年轻人,她做咖啡和咖啡馆又何尝觉得容易过。

民宿延伸到“第三空间”的话题,这个来自上个世纪西方社会学家的概念其基本的解释是人们需要家庭、工作之外的交流空间,但第三空间的本质远没有那么简单,一个生成新的社会关系的场所,不受传统的家庭以及工作关系的束缚,无论以何种形式存在,咖啡馆、艺术区、民宿...,或是线上虚拟社区,倘若达成有意义交互,经过时间的沉淀,可能孕育催生出次文化(Subculture) 。

然而,今天嫁接在民宿里的第三空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第三空间,与Xi在南下塘六、七年间感受到的大体相似,缺少的是与W城引以为傲的“务实精神”相悖的东西,它颇为稀缺,或许不属于这个年代,可能随着或者先于赵已然已然离世。

2021.10.7

“人文生境”是有些拗口了。王铭铭对“生境”的解释是,包括人和非人存在体在内的充满生机的“环境”,而“人文生境”的主张是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恢复人置身于由他人和它物构成的大环境中生活并获得意义的本来面目。王铭铭明确了“广义人文关系”是指人人、人神、人物三类关系,包含了生活世界的杂糅性和整体性。 通常的社会科学研究者,志业都在研究人及其社会(社会往往用经济、政治、法律、宗教等维度界定),他们相信这种秩序中心的社会科学观,要制造秩序的景观,社会科学家需要将活人化为死证据,然而,人的生动及社会的关系性本质表明,无论个体还是社会,内在复合,外在关联是本来面目。

简单理解,人不是孤立存在的,人类与非人类是和谐共生关系,人类不应被置于中心的位置,人类越来越过于肆无忌惮且已经尝到了苦果。

就目前的阅读内容,因为刚刚拿到他的新书,还很难被说服。人类似乎不太可能不处在中心的位置。

Xi的国庆假期依旧在乡村度过,城市的节奏抛诸脑后,返乡是回到童年记忆的现实版,(当然并不一样),或者也可以说一部分青春留在这里过,互联网成了配角,(诚实讲还是离不开),人更轻易出门,轻易就遇见人,轻易就含了笑意,有更多的亲朋你来我往,(论热闹自是比不过春节),鸡鸭鹅伸长了脖子橘树下踱步,初秋烈日灼烧的田埂,污浊的或是清澈的水塘,更深邃的星空,土灶烧柴的烟,蚂蚁合力抢掠椰果的蛋黄和狗粮,此起彼伏的犬吠,合鸣的秋虫,这些都是美好的;进村的小路变得更宽,铺了柏油,车子可以一路通畅开进去,辟了几处停车场,也再不会怕雨后的泥泞,这也算是好的;人对窗外不远处的垃圾焚烧站却又是恼恨又是无可奈何,然而可能铺路的钱路灯公厕的钱从这里来,看那烟囱白的锋刃刺向天际,入夜几颗红色光点隐现,提醒人乡村尤是躲不过,空气土壤水都不是人所以为的安全,不过新鲜吃得出来,自己弄的总是好得多,人这样安慰自己,事实也这样。

离开的头一天老人们就开始忙活带回城市的食物,鸡肉猪肉油炸豆腐香干豆腐南瓜饼菜肉馅的糯米团毛豆青菜韭菜辣椒红薯萝卜鸡蛋大米糯米菜籽油,(城里带去乡下的是成箱的芒果苹果冬枣梨,Kevin穿不上的旧衣服,和一部新手机)。车子启动挥手道别一路都是伤感,Xi说人一生吃苦最多在情上,聚也怕离也怕,久住怕老人受累是故聚不能久,离别怕的是念,被念淹没的是无尽的愧疚。

城市物质再富足终也比不过乡村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活(相比较而言),乡村有着更加丰富的生命和非生命物的肌理,乡村更柔软,人的精神可以是松弛的,更愿意目光向外,当目光向外,精神自会被牵引,到各种生机里头去。

2021.10.8
应该是9月初开学,然后延迟到过完国庆,国庆假也过了,又是四天的学生返校期,教学暂停,学生返校后两周内还要继续网课,也就是说想恢复正常是10月底的事了。为什么不是正常时间返校,有必要的话上两周网课?想来他们考虑的是网课结束后距离国庆日只有10天,接着又是7天假,假期恐生变,也许又是两周的网课。国庆日前的10天线下教学,倘若有,对Xi和邵正在进行的跨专业课程可太重要了。

今年W城的秋真正到来太迟了些,整个假期骄阳似火,土地干涸,最近两天才现微雨,不过落两滴就止住了,早晚有些许凉意,怕热的人空调照旧开,日头出来略动动又是一身汗。

Xi的老家却已经温度低下去了,她买了件马甲给妈妈,手机屏看得到她穿上的样子,她似乎是觉得短了些,又赶紧说自己有好几件长款的厚外套,“我的衣服多得很,穿不过来,都是好衣服,七八百一两千的衣服。”问她有没有出去运动,“外面太冷,跟你爸走两圈就回来了。”她缩着脖子。Xi忘记了寒冷的滋味了。Xi想着准备再物色一件短袄寄去,睡觉前就各家网店反复找反复看,现在真是方便,除了怕踩雷,新店不容易做判断,但选择面广,要什么都有,过去只能跑去有限的店里,再跑邮局,再等好几天,而且也不能立即看见穿上的效果。

Xi想教妈妈断舍离,她用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家里堆的到处都是,她便视频里跟她说,东西要用起来才是环保,说自己如何将纸盒旧衣服放楼道,自有人来拿,(Xi以前开店的老街区也是,东西转眼就没的,特别纸箱,很抢手,Xi也丢过一套监控设备,一套收银机,撤店要丢很多东西,搬不走的花和花盆总有人要,还有家具,她算是丢的少的。)小区的保洁阿姨,或是楼上她认得的一个老人,常常一层层扫货看有没有人丢有用的东西,她见过她收纸箱,她在电梯间里问她收了去哪里卖,老阿姨说在哪里哪里,(她第一次被Xi撞上还有些尴尬,往后就自然了,住这个小区的哪里是穷人),哦,Xi知道那里,却未意识到那竟是个回收点。

Xi知道讲这些给妈妈没什么用,因为她父亲会把丢的东西再拾回来。

2021.10.14
民宿项目课程进展到接近尾声,不过还没有见到学生,他们大部分已经返校,校园人头攒动,只是没集中进教室,这两周很是匪夷所思,宿舍里上网课和教室里上课对控制疫情有多大区别,Xi和邵都想不明白,一切依旧在线上,回归正常还要一周以后,也就是说,只剩下两次课是线下课。

Xi觉得一点点的沮丧,她已经是有名的开会不积极和早退分子,加上过去的一个学期她曾在同事群质疑毕业设计评价问题,总之各种的格格不入,有天她问自己这样子好么,这么不和谐,是不是应该社交上忍耐点,她于是试着看看能不能参会。

一个午间会议,有吃盒饭的安排,盒饭也许可以缓解尴尬,Xi想。Xi进会议室的瞬间就意识到一切不是自己想象,或者正如自己想象,她坐了一会退出门外,遇见邹,是Xi大学隔壁班的同学,她们聊起一个共同的朋友,Xi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聊天的,因为邹也认为Xi不是生了病,Xi的举止是可以理解的,她们两个也都认为,她们谈论的那位从南京调往广州的教师,邹的同班同学,也不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虽然他是不得已离开,又因此失去了他珍爱的婚姻。饭后的会议,Xi竟一点都想不起来,她似乎没有看手机,想听听究竟什么事,也许比较重要,以前是Xi的问题,总之她有点意愿想做改变,但是没有用,她管不了身体,当她听到评教,以及谁有给教师打分权的话题,一个声音飘过来,“如果我喊人来做事有人不来我有扣分权哦……”

Xi觉得自己不行了,她已经观望门口好几次,然后,终于,站了起来……

这是Xi这周的生活片段,一点点的不愉快,特别不愉快的点就在站起前的瞬间,她管不住身体,不离开她要呕吐了。这是真的。会议室很闷。

2021.10.24
特别愉快的日子,也是好天气,想到这一年的不寻常,Xi觉得种种或大或小的变化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是在为来年及以后做着铺垫。

跟邵的合作渐渐步入轨道,是几次跨专业课程最好的一次,他们之间可以说相当互补,而民宿的题目,虽然Xi觉得如果早个几年对她自己的整个状态更合拍,兴许有更多资源可以联络起来,除了这个遗憾,她自己一个意外收获是更明确了对空间的兴趣,以及更加理解“共同体”的概念。

而设计的,或者可以忽略掉这个词,她一度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工作,“艺术”无疑更加适合,“非人类”怕是她日后工作内容的关键词了。

2021.10.28
民宿项目的最后一次汇报,如之前所料预备观摩课程的民宿方很难进校园来,大家都不熟悉流程操作,Xi沟通了20分钟后,总算进来一位本地人,另一个因为有去过盐城的记录没有审核通过,但他的行程箭头是绿色的。

在美读书的Kevin说他同学感染了,是注射过疫苗的,病毒进了他的朋友圈他有些担忧,Xi说不用担心,注意手部卫生,不要摸脸,注意戴口罩。

Xi在办公室着急沟通审核程序时候,一位老师问Xi为什么上次国庆回来后不去按照规定做核酸,“要怎么样你们才看群里的消息呢?”她极忍耐地问。这一刻Xi觉得,(是有点复杂的心情,她和家人返乡探亲,自驾来回,过的是乡野生活),如果Xi按照规定做任何事情,开会、开会、开会、检测、检测、检测、排队、排队、排队,……继而就会横向、纵向、……继而是无数的表格填报,Xi觉得无法这样过生活。然而,他们没有错,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Xi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因为腹部的隐痛又开始了。

2022年的毕业课题“LIVING WITH NONHUMANS”公布以后,吸引到更多的学生,Xi是高兴的,中午和一位工业设计的男生沐智见了面,交谈时间不长,他表达出对在读课程的不适应,曾提交过课程意见但是没有反馈,感兴趣Speculative Design是大二时接触到上海留学中介的宣传讲座,这种情况Xi是熟悉的,事实上,留学中介在扮演着学生校外指导的角色,他们通常相当熟悉目标学校,因为自己大概就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能够帮助学生有针对性地准备作品集。别的不谈,Xi一个不好的感受是,学校不单可能在实践上落后于企业,在设计理论和教学上也有落后于留学中介的危险,或者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

思怡没有参加民宿项目最后的汇报,Xi知道但没有问,她有公司事务需要料理,社会给到她更多锻炼的机会,她可以毕业了。

2021.10.30
早起去中医院,医生交代不能劳累,可以不做的事不必做,固定睡眠时间,11点无论如何要睡了,但愿Xi做得到。等待看诊时,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坐地上,面色表情看不出是生了病,Xi路过时他还在笑,Xi便未在意,以为他一时或闪了腰,渐渐他被几个护士围住,才听他讲说四肢无力,此地又无亲人,两个人将他架到长椅上,竟吃力得很,衣服撸到肚皮以上,坐定都不易,他如何过来如何上楼听不真切,许是病发得急,这样的怪症父母双亲若知道不晓得有多痛苦了。

Xi走出医馆收到曹发群里的国际会议现场图片,一位国美的同行在讲演,听说会议邀请的海外讲演者因为疫情均无法到场,计划中的课程展也取消了,里面原本就有跨专业设计课程作业展,这样的展览即使能够完成也难以达到效果,不只是因为网课,展览需要面向公众,学院面积最大的展厅在布局上就有先天不足问题,不但处在一个死角,建筑外围亦看不出是一个展馆,它的作用完全是官方的,忘记了作为展览馆的使命;而常用的小展厅,也有开放度不足的问题,更合适做一间教室,或许原本就是教室,是临时改的主意。故而Xi几乎没有在这两个展厅举办过展览,疫情前也没有。

Xi一面走向停车场,一面想着曹的为难,以她目前的状况,很多事都已经不愿也不能做了。

9号工作室(2021.7-8)

2021.7.1

学校今天到处都是红色。

2021.7.2

复检的情况比较好。所以心情也放轻松了些。 现在看中医,所有的流程都可以通过手机小程序跟踪操作,从预约挂号开始,省时又方便,只有划价时会排队,因为中药有一个核准的程序,药名当然是经过编号,但是用量不一定,这是西医优越的地方,可以做到完全标准化,不过反过来又不容易因人施药,这又是它的劣处;取药时又有第二次的核准,中药也都是散装需要称量,遇到过将中药制成袋装成药的,方便是方便,药房里头中药的药香味也基本都没了,断掉的仪式感让人心里头不满足,最主要的,还是有许多人想自己带回家煎药,医生也这样建议,自己煎效果好。X等药时候,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拎了一大袋医馆代煎密封袋分装好的药问,能不能放冷冻?药师说,怎么能放冷冻,放冷藏就可以。男人说,放半个月啊可以?药师说可以,但X觉得很勉强。煎好的药在冰箱里,药效一天天在慢慢流失掉。 医生的资料也都是透明的,看过多少病人,多少人关注,评价如何,看诊结束后病人可以提交反馈,对医生的评价,对工作人员的评价都有,这个叫做“固生堂”的医馆真是搭建了一个相当优秀的平台。 中医师的触觉为最重要,搭脉时指肚的触觉感受到的压力颇微妙,人常觉神秘,排斥的人对中医更多偏见,觉得太抽象不科学。X是两三年前因为患肺炎在医院吊水时候手机上看中医的资料,传递出来的讯息对X而言有些难以想象,中医是哲学,哲学怎么能治病呢,之后又看了更多的书,微博上也关注了好些个中医师,疫情期间因为微博上看新闻,却看到中医被黑的各种乱象,一段时间的学习和阅读,X不能说理解中医到如何深的程度,但是她对中医的心更加坚定,中医不属于狭义的科学范畴,非要讲说中医的科学性,那么比较接近的是气象学,中医不是进入到细胞层面的科学,而是把人的身体视为复杂系统,同时包含了人生活的环境,投射出的是更宏大的自然观和宇宙观,指向我们最古老的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 非常粗浅的解释。有意思的是,中医在民间扎根很深,长辈们都能理解和接受,越来越多年轻人事实上也接受,Kevin就是其中之一,他也说他有个培训班的老师的理想就是做中医馆。随着年龄的增长,X明白并不只有西方医学这一条路,中医走了不一样的路,这一点也给了X更多其它的启发。她昨天看余先生评价陈寅恪的一段话,讲陈先生是对西方和印度的经典都有直接了解的人,但是“他的心灵从来没有为西方所征服。相反地,他却能以不同文化为参照系统而发展出自己对于中国文化的认同。”中医可说是保留至今的生命力极顽强的中国文化之一了。

2021.7.5

不太好,早起脸上肿起来,身上瘙痒难忍,大片的红斑,可能是过敏,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最近两天似乎受了点累,这个病不能劳累,所以如果过去在农村等于就是失去劳动力了,一个没太大用处的废人。

腹部左边还是会隐隐痛,似乎也跑不了步,慢跑都不行,右侧偶尔也会痛,这个潮湿的气候,加上皮肤上的问题,情绪也受了影响。

看到年轻的人,有光泽的皮肤和头发,眉眼都荡漾着元气,X想到过去的自己,她跟她母亲是一样的,无形地要发苦力往前的人,她母亲因为读书差点死于一氧化碳中毒,那是冬季取暖用的炭盆,是父亲救了她;到老她也一样本性难移,忘记自己一天天在衰老,结果中了风。

她们昨天视频通话,她说妈你怎么屏幕都是黑的,我想看到你。母亲调换了个角度,她看到屏幕里一张苍白的脸。“你的眼睛——”X问。“我现在不看电脑了,看电脑看得眼睛都看坏了。”母亲一双眼睛是浑的张不开,“手机也不能看。”她讲话时候的神态令X升起一股寒意。她希望她长寿,她习惯了每天晚上她都在屏幕里跟她说话,她眼下是不能动情的人。

张爱玲晚年在美国一直处于搬家状态,说有虫子,她其实是患了皮肤病,X听到好几个人谈张的这件事,他们谈起时候都是带着怜悯,觉得一代才女晚景凄凉,再比较她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照片,更觉得她可怜,讲别人可怜,通常讲的人是轻松的,讲的时候他们忘记了她瘙痒难耐的痛苦。

2021.7.7
刚刚收到了杂志社的退稿信,有一点点被打击到。只能再找另一家杂志社试试。“嗅觉艺术与设计”的主题,不知道该往哪里投。今天基本结束了第二篇的书写,第一篇叫做“嗅觉美典与设计”,要再寻一家好杂志投投看。

到工作室第一件事是点香,早前买的日本香,极甜的味道,原以为要浪费了,蚊虫多的夏天倒开始用起来,果然蚊子少许多。

身上的过敏症在减轻,现在看来应该是中药配方里某一味药草的刺激,重新做了调整,中药的方子一次都是开五剂,每一次复诊,医生都会根据疗效迭代药方,老先生看到X身上大面积的红斑心里也难受,不是他的错,过敏的情况谁也不会预先想得到,通常容易过敏的人,是免疫力低的表现。X是那天最后的患者,趁着间隙,跟医生聊了几句。老人家78岁了,“我已经退休了,没有别的爱好,闲着也是闲着,不为钱,想做点好事。”他有一只眼睛的眼睑止不住抖,他搭脉的手消瘦冰凉,药馆的护士给他送来了中饭,叮嘱他早点吃,X便不忍耽搁他时间。"你这三年很关键",他说,X说看网络上写的觉得很可怕,“不要看,不要怕,好好调理。这是中医好的地方。”

X道了别,下楼取药,内心涌动着感恩的情绪,默默为老人祝祷。

X前一段时日消极时候想到如果第二天离开能够留下什么,并不是因为生病,她很早就开始想这些,因为有这样的念头,人就处在出世入世之间,完全的出世做不到,身体出了问题也就更加做不到,她需要医保卡。她的作品留不下,所做的教学实验,要怎么交流怎么留下来,只有文字一条路,留下也是奢望,但在互联网上总是有痕迹,再浅也还是会有。别的,都是空白。

2021.7.8
药里面有生石膏,还有蝉蜕。所以煎出来的药汤是荤腥石膏粉的味儿,又杂着其它的酸涩苦的味道,和西医治疗相比,药汤再难喝X都喝得下去。

X第一次发表论文还是读研究生时候,第一次投稿就被杂志接受,还记得接收函的大致内容是对写作者观点角度的赞赏,当时自我感觉有一些些膨胀,原来发表文章这么容易啊,那也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拿到稿费,仿佛是200元,这个函对年轻的X的鼓励是极大的。可是X读研的年代,设计专业的研究生培养整体都还处在摸索阶段,导师们都是带研究生的新人。X和同学们常去导师家里,他的家面积局促狭小,他亲自下厨做菜,师母身体不似很好的样子,洗刷收拾完毕师生围坐一处听他再讲个把钟头,他抬眼看墙上挂钟的时候,大家知道应该离开了,老师师母一起送出门,一群人踩着月光一路谈一路回去。多年以后,X自己做了导师才体会到老教授的不容易,应该说当时的师生关系还残存着一部分早年延续下来的传统,像陈寅恪晚年在中大,学生们到他家里上课的状态,(后来的事情不必说),以及陈丹青跟木心学习的方式,是非常美好的回忆。虽然每一次的见面对谈都有收获,但是在理论研究的规范性和严谨性上不免有欠缺,而且那个年代对设计方向研究生的要求大体还在设计产出上,X后来转向建筑理论资料的阅读,对研究的方法路径有所领悟,她庆幸自己读研选择了环境艺术方向,建筑以及城规理论体系成熟完整,相关书籍资料很丰富,当时是出于好奇,并想不到一个新的看待事物的角度就此打开。

发表论文的事情到后面开始反过来,写稿的人要付费,费用也越来越高,X的心情从“简直荒唐莫名”到“被迫接受”到“习以为常”,教师的职业开始走上申请项目拿项目发表论文完成项目的快车道,年终考核比的是数字,但是教师真正重要的工作常常不包含在这个数字里,表格里面有多少是纯粹的学术,不能说没有,但是曾经的年代一去不复来。

2021.7.11
昨天的风狂得可怕,工作室外的竹林,竹子被风撕扯着,摇摆的动作几已疯癫到极致,一楼不要紧,高层的话不免会心惊。晚饭后,雨住风歇,X带着椰果散步,小路上到处拦着被削落的枝杈,今早湿地边上,一株老柳被连根拔起斜歪在河里。

 一周前一位妈妈微信上联系X,她说我们在哪里哪里见过,X知道她,但不确定究竟是哪一个,她为询问儿子考学的事,分数还不错,但也没高到可以上最理想的学校,想去上海,杭州也可以,担心报了会不会有风险,次一点的,又不确定设计学科好不好,W城的大学,就是X工作的地方,应该是能录的,不过就在家门口,有些不甘心,另外,专业也拿不准,是产品设计,还是建筑,还是其它……

X说你让你儿子讲讲他的想法,一个干净的青春的圆润的声音传来。简单聊过。X的直觉这个男生适合学交通工具设计。这个家庭,父母亲都是汽车工程毕业的,虽然好像妈妈后来转了行。男孩子问了X一个问题,能不能设计飞机?

结果今早来了妈妈的讯息,说录了你们学校的环境艺术系,X说恭喜啊。

他们的选择,谁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或许因为X讲了产品设计学生课业的辛苦和竞争压力,又或许因为他们了解汽车行业,设计师能做的只是一少部分工作,将来的就业不知会如何。

X走上设计这条路,没有选择的机会,算是被动调剂过来的,也有家人对江南小城的向往,如果重新来过,想来想去,最理想的,是SCENOGRAPHER,舞台艺术家,那个年代,怕没这样的可能性。

2021.7.14
快出梅的情状,温度一日高过一日。第三个疗程的药已用完,腹部的痛点在转移,或者以前就有,这两天较明显,右侧肚脐以下前后都有,夜里翻身时候似乎触得到囊肿的弹性,胃部偶尔也会有痛感,左下几天都没有明显症状,觉得好了的时候复又出来,是一种薄膜撕裂的痛,皮肤过敏症完全消失了。

总体向好,复检时医生说,一次好过一次。X听了心里高兴。晚上开始煎煮新开的药,最大量的一次,看得人害怕,按照医生的建议煎三次,分三次喝完,加上浸泡时间算起来差不多耗时两个钟头以上,拿最大的色拉碗都盛不下,没有喝单看着那一碗混沌胃里就不舒服,口腔开始分泌酸液。挖了半勺冰糖搅拌进第一碗,一口气饮下,立马又往嘴里连塞了几颗大枣。

夜里熟悉的瘙痒又开始了,先从尿道,然后腹部和肩背,但没有前次那么凶,可以忍受,一夜几乎没有睡,早起在镜子前看,肩背部的红斑比较重,X决定不停药,看看会不会持续加重。早餐过后半小时又饮了一大碗,直到现在瘙痒的症状没有明显变化,维持在能够忍受的程度内,所以是免疫力在提高,这个药如果不能用,对X的治疗会比较麻烦。

才不过喝了两次汤药,令人忧虑的隐痛似乎在减轻。

这次的治疗令X对身体感观察的敏锐度在提高。每个人,不是只有中老年人,年轻的时候也应该做这样的观察训练,对身体变化的漠视会可能失去治疗介入的最佳机会。

2021.7.27
身体调养不是短时间事,一天好过一天,前日去医院做B超,旧疾还在,今早拿报告给老医生看,又重新调整了药方,说,不必担心,会一点点消解,不会长大。他知X也对中医感兴趣,说,等你退休,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交流。“退休”对X是极遥远事,如今算来并不远了。

两篇文章都在审核中,投的是好的杂志,不知道会不会幸运,再次被拒也是可能的,先得做好坏的打算。

新的文章在酝酿中,进度缓慢,需要大量阅读,特别英文,网络上可以辅助翻译工具加快速度,但是书籍就没办法,只好一点点抠,几册书交换着看,不然继续不下去。这几年看书,文字能够读进去放不下不舍得读完的感觉越来越少,好些书是资料的堆砌,若是这样的书,干脆需要的时候搜WIKI好了;也一定跟手机有关系,手机上看文章可以一目十行,仿佛效率极高,一下子得到很多资讯,给你这样的幻觉,但也得承认说,确有有价值的内容,比如一些公众号文章,但是常常会碰到乱写的,比如今早看一个同事的转发,讲包豪斯 Johannes Itten 的教育理念,文章可说有相当程度的不严谨,这样不严谨的文章转发出去又会误导更多人。

X这几年喜欢读的是余先生的书,真想他一直写下去啊,可他已年迈,很久没有他的消息。

2021.8.1
《戏剧新生活》节目开始知道他,知道欧丁,就跑去看《伤口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剧院前排座位没有坐满,应该说整个剧场上座率大致在70%,可能还不到,疫情肯定有影响到,观众90%都是年轻人,每次去看剧基本都这样,这令人兴奋,戏剧因为他们的热爱不会衰落下去。

开始前小丁牵着泰迪跟观众互动,开始不确定是不是他本人,他比节目上瘦了,可能是化了妆的缘故,他扮成向日葵,脸上抹了白,一个阳光和希望的符号,他在模糊舞台与观众席的界限,(虽然占用了演出时间),演员也从观众席进场,大灯在第一幕一直没有熄掉,舞台厚重的垂幕没有拉开,这给人期待。第一幕表现的是现实,用了超现实的装置,椅面更多地转向观众,长桌是向上的斜坡,演员可以站到更高的位置,每一个演员都有自己的表演技巧,所以整个剧是极端杂糅的表现——歌剧、传统戏曲、四川方言、普通话,它们碰撞产生矛盾和奇怪的和谐与不和谐;大幕拉开,进入梦境,剧场沉入黑暗,只有璀璨的舞台,一样是由低往高的斜坡,演员在斜坡上表演,梦境揭示女孩被继父性侵的真相,反复出现西红柿的道具,将性侵者与被性侵者的故事串联,(整条故事线不是很清晰),西红柿的汁液是血,罪恶的象征,西红柿又是仿佛替代了血,小丁在梦境中由向日葵变成了嗜血怪物(这个转变比较费解),因为改吃西红柿而远离了嗜血的恶,那么怪物得到拯救暗示了女主也可以获得救赎?外婆递给继父(幼年)的西红柿让人想到巫婆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一个曾经的受害者长大后成了害人者,这是大致的故事。故事的高潮在女主梦境里杀人的一段,这段先抑后扬,演员出戏,提醒观众这不过是戏,重新入戏时候,节奏加快,入戏的交接从一把刀开始,非常精彩,伴随着背景音和舞台灯光,一大筐的西红柿从高坡倾泻而下,悲暗至极,女主死于梦境,怪物消失,也许怪物就是未泯灭的善,就是伤,女主在梦境中死,在现实里获得重生。

导演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一出中西杂糅的剧非常了不起,能感受到打磨中的原创力,这个剧最明显的问题在文本上,火气太大,有小学生作文的痕迹,反复呐喊希望的台词让人疲惫,拉低了整出剧的审美价值。

2021.8.8
余先生8.1离开,知道的时候是8.5,那天X落泪,午后又翻他的书。转发的消息现已看不见。她在网上看到他最后一封亲笔信,站不稳的字迹透出他的虚弱,她看到他的字想到她姥爷的字。某天晚上有人转发了他的一场讲座,她很惊讶看得到,耄耋老人的正常状态,他成了一个普通人,思路口齿依旧清晰,神采记忆不似从前,听一会儿就关了。那天夜里她散步,抬头,她没看到什么,高楼拥挤,但她知道天上多了一颗星。

她有一年回老家,要去探望她的小学老师,她妈妈说不要去了,她患了老年痴呆症,她觉得得去,跟妈妈一起,她的妈妈和她的老师曾做过同事,很多年前了,她进门看到的一幕,她本来想还可以讲几句,她的老师,她一眼认出她来,胖一些,头发剪很短,家人搀扶着,她认不出她来了,也讲不清楚话。回去路上,妈妈叹一声,你读书时(80年代)她的那个修养气度,上上下下干净体面,是学校里的优秀班主任,现在小学校里哪里找这样的老师啊。

研究鲁迅的钱先生也到了迟暮之年,做好了准备。

生死都是寻常事。

2021.8.18
听同事说这学期似乎不会按時开学,怕了网课了,千万不要再来一次,网课有种对着空气挥拳的感觉,他们都躲在头像后面,头像是盾牌。

X跟邵在做跨专业课程的课题准备。几番波折。他找的她,她第一次走进他办公室,第一次交流學術,以前算认识。他很客气,会讲话,到底是做过公司的,应该做得不错,为什么收了公司,X后来知道邵身体出了問題,他患了一种她从未听说过的下肢的疾病,发病时候要靠抗生素压着,以后怕是需要越来越多的抗生素。一样是到了岁数了。

所以他对养老题目有热情,X联系了几个朋友,也面谈过,疫情總是朝向出人意料的方向,這個時候,50个学生跑养老院做调研,没有这样的可能。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X想到一人,他怎么加她的她忘记了,她知道他做民宿,有天表达出合作意向,她就试着再问,今天又和邵一起去看他的工地,离学校算不上远,车子越开心情越好,一路风光旖旎,目的地是一古村落,恰到好處藏在山水環抱處,她停了车,空调里出来即漫入慵懒的自然气息里。

這是W城的好處,許多未知資源,總有人找得到,就像小孫這樣懂運營的年輕人,疫情期間民宿也能做得風生水起。三個人沒有任何溝通障礙,都知道對方在講什麼,學生們有了一個很好的課題基地,這是假期結束前最好的一個成果。

另一面,X還在被論文折磨著,右眼發了炎,蝸牛爬行的進度,所幸最難的階段過去了。

2021.8.26
果然是继续网课了。前几天开网络会议,传达的信息里有网课尽量不要采用直播,不理解,是直播带货的那个“直播”?除了直播还有什么,那么就是录播,有人提出了疑问,给出的解释是怕说不妥的话被记录,X并不是谨慎说话的人,因为不清楚界限在哪里而不由自主地会觉得被注视。学校假期一直很忙,X几乎每周都要填写表格,距离开学日期越近越多消息和表格,又不得不一次次在群里回复NO,她是多么讨厌排队的人。

Kevin去医院看消化道科时候才知道按照规定需要有24小时核酸检测报告。他在准备赴美,同学有好些已经出发,过去一年的网课,他因为晨昏颠倒激素紊乱睡眠质量一直很差,身体也受到影响,早晨时说他几个同学最近都去了医院,身体检查出来各种问题。之后的疫情哪怕再不可测,他都不能留在这里。

X也一样是出了问题,除了身体,有在更年期阶段的原因,激素变化让她的内脏器官骨骼韧带都变得极度脆弱,她会容易失控,情绪起伏大,风吹草动即令她坠落深谷,所以要跟外界隔绝了才好,而这也正正好是疫情的需要,一切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然而隔绝却并不能改善她的精神状况,若打开现实的窗口,线下通常是好的,友善和积极的——社区的保洁阿姨、快递小哥、买菜回来的邻居、滑板小妹、以及,路上时常见到的流浪猫黄咪咪,窗外一前一后的两只或者三只跳跃的土狗,摇曳的被反射的光斑,甚至恼人的蚊虫,线上则很容易被裹挟了,因为见不到背后人的模样,于是投射出无数可能性,通常又会往坏了滑去,跟网课的道理差不多,教室里的互动可能只需要眼神,学生的样貌感觉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能捕捉到气息,他们会变得个体形象越来越清晰生动,而屏幕上,背后是什么亦有无数可能性,一个班二十几个头像,没有明确的差别,时间过去会记得几个人吧也许,然而依旧是模糊的。

视频会议的界面需要重新设计,X每次面对这些方块的时候,恍惚人在荒芜陵园里。

2021.8.27
再次复检,X对医生讲述情绪上的问题,她并不太好意思直截了当,她所表述的情绪问题听起来轻飘飘毫无重量,老医生表示理解,他不是讲话很多的人,简单两句已经让X心情宽慰。他说,你这个阶段情绪波动是一种疾病,吃了这个药会好。这让X明白,目下的自己不是真实的自己,她只是患了病,她的疯狂,她想要自残的心,都是因为疾病,不是别的。

收到Kevin留言:

(我之前那个去世的同学/是熬夜上网课然后没怎么睡觉去健身然后打游戏/猝死的)

走到大街上,是黄白色的依旧闷热的初秋,人们脸上个个挂着口罩,口罩更多时候是心理安慰,安全感的符号,手机要实时在手边,且要挂在网上,随时拿出来扫描二维码,有的守卫工作到位,绿码绿箭头都得看,体温也得测,有的这几日松弛了,挥手让过去,看得出在慢慢向好,W城是何其谨慎的地方啊。

那么有什么道理不安宁呢,这样被保护着。

窗外满目葱茏,是夏余波未尽,人走不进,那非是人的世界,是昆虫蚊蝇自在处,人只能在空调室隔着玻璃保持距离观望,人是旁观者,去了,的结果,是被围攻被驱离,饶是如此,心之所使,总还是要一次次开门走出去。

2021年5月1日 星期六

9号工作室(2021.5-6)

2021.5.2
5.1出门不明智,这么近X以为没问题。

早上,平台司机,不认识去火车站的路,没有经验要避开穿过市中心等红绿灯,且拒绝X的建议,因为跟导航不符。机器控制人类进行时。

上海这个时候一定要避开1号线,X宁愿多走几步路。她打算先去看双年展。本来上次就去了,但焦点转移到陈维的展览,宣传海报的画面有戏剧化的磁场,X的直觉不错,这位艺术家有过舞台布景设计的经历,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干净精准的东西了。X路上还在犹豫双年展要不要去,她还有不到2个小时,还是去了。X现在看展,不在乎数量,哪怕只是一个小展厅,好作品可以留下来感受很久舍不得走。这个展,内容这么多,可以让人留下来的寥寥可数,有些作品是很久以前的,有些想法好但只是想法好,有些称得上草率了。还是因为疫情的余波。

她是要赶一个“身体建筑师”的表演。
女性主义视角的沉浸式身体表演,还有人类演进的视角,有戏剧元素,以肢体配合台词叙述成长故事,探寻人生意义,有不像舞蹈的舞蹈,观众和表演者有互动,表演者会引导观众参与,接触她们的身体,有时跟她们简单对话,或是眼神交流,时长近3小时,8位上戏的研究生,几个还患了感冒,很敬业。表演结束后有创作分享,X听了一会。上海因为上戏,多了令人艳羡的理由,能量辐射到校园之外,培养出的学生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的,又不断发挥着各自的艺术影响力。导演留美时吸收了dance theatre的理念,其更早源自上个世纪20年代德国及维也纳表现主义舞蹈艺术,80年代被皮娜·鲍什、赖因希尔德·奥夫曼、苏珊娜·连基再度发扬光大,悲伤融合幽默应该受了皮娜的影响,其中一位法国长大的胖胖的华人女孩承担了幽默的角色。所以女编导所说“想做别人没做过的”,其实都有来处,这并不可耻,创新是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哪怕皮娜的舞蹈也是这样。然而,X始终没有真正被打动,几次想离开,与她精神状态不好有关,或者女孩子们的故事她不陌生,类似的主题很多,不好的感觉来自,她嗅到了商业的味道,却与表演者无关。
更加商业的是晚上的偶剧。X近期看了各种人偶资料。出彩的是配音。

X是侥幸上的火车,不晓得为什么买不到票,车厢没那么多人。下火车也打不到车,她不愿排队,走了一段,遇上一辆出租,她问,为什么火车站没有出租车,好多人等。司机说,因为没有那么多出租车了。人类被控制进行时。


2021.5.3
英提了几次“闭环”。
她的意思是指,X在过自己的幽闭生活。“可能”是这个意思。X只能这样说,说“可能”。英相当强势,纠结在概念上,两个人就没办法继续谈话,要把概念讲通了,但这个概念还没讲完,新的又被抓到又须得解释,两个人就一直在平行线上拉扯。X最常被英抓住的是,英说,你有优越感,你总想提升到一个高度,想改变别人,你为什么要改变要影响别人。X要怎么说呢,不过是教师职责所在,她没想过别的。在英国时,Karin老师问X回国以后想怎么做,X说想做一个能影响别人的人。老师说,那你得出名,没有名气要怎么想有影响力。X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英说,你看,你相信吗,你哪怕不是教师,你也会这样想这样做。OK. Fine. 英说的没错,职业病,幼稚的理想主义,X有,还有,懦弱。
英的情况是,多少年了,还不得已留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她说他不放手,终于,最近,她跟上高中的儿子一起搬离。这个故事,好像也可以发生在,或许是100年前。英今天再谈这个话题,很轻松,像是,在聊别人的事。痛苦,曾经的透彻骨髓的痛,怎么样都可以想通,可以接受。英谈话间不断回到历史长河的维度,说,不过是微尘,而且总有比你更惨的人……W城有丰富的民间文化活动好吗,没有剧场,没有展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有,这里是乡绅文化,是内敛的,没有夜生活传统,天一黑人人都回家,不在外头浪 。她方言跑出来。
X冒出一个念头,她跟自己的工作单位,有过差不多类似的关系。她的情况并不特殊。X也是那个无力改变现状的人,英直截了当,说你为什么不去选择对抗,活不下去吗,去死啊。X接不了这个话。她是那个无力的人,好比X的老师说设计师可以改变世界,结果,现实里,设计师往往是那个被世界改变的人。
末了。X说,看过古代的肖像画吗,试试看他的眼。X看到泪。

2021.5.4
来自美国旧金山的Basil Twist/俄罗斯出生比利时生活的Natacha Belova/波士顿John and Carol Farrell夫妇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偶剧创作者。说来偶本是无生命的物质,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神秘力量,X甚至解读出宗教意味,思绪回到藏传寺庙里供奉的佛像,以及尼玛师傅主导的宗教节日庆典,内心升起一丝迷惑,如钻进了阿彼察邦的密林深处。一个四通八达的媒介,打通芭蕾、音乐、诗歌、雕塑、戏剧、舞蹈……简直魅力无匹,让耶鲁毕业研究非洲史、Vedanta神秘主义、法学人类学、Sioux宗教的John Farrell毅然决然与妻子一起创办了“Figures of Speech Theatre”,广泛吸收世界不同文化营养,包括日本能剧。“The story dictates the means of telling it.” (故事本身决定了它的讲述方式),Doris Lessing如是说。John and Carol 与众多合作艺术家们一起做着冒险实验,也向观众开启了不可预知的现实梦境共通互融的旅程。

2021.5.5
设计的困难在哪里。
X在讲困难之前,首先讲的是简单,设计不难,设计师需要做到几件事,第一件,就是抱持看待世界的独特视角,长期训练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个是观念上的训练,你跟成熟的设计师聊天,就会发现他们不太一样,因为这个训练,他一直在保持独立,你感受到的不同在这里;设计师做到的第二件事是,他们了解人和人的欲望,愿意将自己暂时搁置,去扮演成他们;设计师做到的第三件事,是他有悲悯之心,希望不去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带来更多问题。这三件事做得到,就差不多是合格的设计师了,人畜无害,不但无害而且有益。为什么说这三件事不难,因为人人都可以,人人也都可以成为设计师,加上技能的话,如果喜欢做设计的话。
困难的地方在哪里呢,每个人都有可能有好点子,困难的地方在能不能沉下心来反复实验检测迭代把这个想法做到尽可能完善,通常大家都很赶,这就是第一难的事;第二件,就是设计落地问题,管理运作问题,宣传推广问题,这个真是有点困难,东西很好卖不掉的情况常有,一个人一肩挑就会很辛苦,如果有伙伴,能不能真正成为配合默契的团队这是第三件难事。这几件事做不到解决不好事业就发展不下去。
不难的设计都在校园里。
最难的也在校园。如果不满足于成为合格设计师的话。

2021.5.6
课堂上X做了个小训练,了解年轻人点餐的状况。依旧是三人一个小组,两个小组组成一个讨论组,也是对照组,每个讨论组推举出一位比较典型的点餐者作为访谈对象,根据提供的persona表格工具设计提纲,然后开始问答式调研。一共5位志愿者,短短半个小时,结果令人意外。
第一位,W城身材微胖的本地男生,喜欢打游戏,每周点二十次上下,有美食欲念,一天最多四、五次,每次会点多份餐,两份或者三份,各尝一点,吃不完丢掉。
第二位,染灰发小个子男生,很明显的对比,将吃饭当作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喜辣,偏好颜色看起来下饭的餐食。
第三位,戴口罩和帽子的女生,父母亲都不太会烧饭,全家一起点,就近选择面广,送餐到门方便快速,不点餐时有阿姨帮忙烧饭,会盯一家外卖平台,介意发放红包次数,会看留言评价,以及,餐厅名称太长或是logo不好看都不会点。
第四位,长发秀气女生,享受点外卖的过程,是食物在慢慢靠近自己的感觉,外卖到了可能一个小时都不去拿,不介意吃冷食,是补充维生素的机会,因为太久不去校门口拿有时候会丢掉,也不介意,仿佛意念上吃过了,点过是重点。
第五位,女生,一般不点,食堂没有饭了才会,或者将点外卖视为对自己的奖励,注重卫生,有环保意识,会注明不需要一次性餐具,天气不好或太晚会关心小哥的安全。
除了第五位,其他人都常点外卖,吃腻了食堂饭菜,认为不好吃或是选择品项有限,又或者,不喜食堂人多的环境,也有社交恐惧的原因。X询问吃饭看手机的情况,30人里,大概只有3人没有这个习惯。

2021.5.8
“偶物质“工作坊课程开始。一样是30人的班级,总人数已经偏多了,女生又太多,男生只有大概5个,可能还不到,另一个班级也差不多,X疑惑为什么录取学生时候学校不留意均衡一下男女比例,至少不要反差这么大,男生真的不会考试吗?还是考设计的女生本来就多。X读书时候一个班18人,男女生人数还是一样的。
30个人,乌压压一片,放眼望去像是进了女子学校。
因为是第一次课,X需要了解他们。整体看起来,这个班级仿佛很多开朗敢言的女生,班长是女生,个别学生愿意表达对设计的想法,未来的计划,他们说到——“内卷”,说不追求高分就是幸福,或者,有钱就幸福(嬉笑/掌声);一位东北口音的女生,基于在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经历,讲起话来颇有老愤青的口吻,听得出是一段不愉悦的“被压榨”的过往;另一位女生,引述了领导人的话,出于表达对未来抱持乐观态度的需要,X诧异她居然能熟练背诵……X也了解到他们作业超多,一样的状况,熬夜,迟到,上课赶别的课程作业,他们练就了一心二用的本事,跟他们吃饭不耽搁看手机一样,或者反过来。
不过,当X播放偶剧作者的记录短片时候,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吸引过来,一个个回归到本真的青春容颜。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X说“下课”时候,他们还依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毕业设计的学生们开始有明显的进展,毕竟是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X最近觉得自己会不会太严苛了,她讲话会不由自主流露出职业化语气,这个语气是她自己也恼恨的,说话时候却浑然无觉知。这是身体出状况的一周,她一直有低热和想呕吐的症状。开会时候不得已也戴上了口罩,戴口罩的她,觉得确实是更有安全感。设想未来如果社恐人数越来越多,即使没有疫情,随处都是蒙面人和回避eye contact试图隐身的人也是可以想见的了。

2021.5.10
X在试图平衡课程介绍、训练内容和作业工作量之间的关系,希望学生们能享受到设计的乐趣。她发现,当她拼命讲要大胆动手试验时得不到该有的反应,因为他们缺少日常训练,这是疫情期间网课难以替代线下课程的地方,她想到那总说自己害怕不敢做的即将面临毕业的口罩妹子就无能为力,她已经难以帮到她了。
设计的教师有些类似导演,开新课就是新剧启动,课程结束大幕落下,之间的过程,看导演如何激励年轻演员奉献激情和创造力。
气温一下升上来,夏天是真正来了。口罩男孩上课时被迫摘下口罩,兜着下巴,教室头顶几台吊扇开着,依旧有些微热,X走到他们中间讨论宜家的产品体验,目光扫过他,她已经尽量当作没有注意,他敏感到又重新戴上,遮住了脸。确实他戴上口罩跟摘下不太一样,他露出的一双眼,非常非常秀气,藏在口罩里的脸是个正常男孩子的脸,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们今天应该非常愉悦,X尝试了“盲画”的热身训练,教室里施展不开,他们桌面上堆满媒材课的实验材料,她把大家带出教室,到走廊,清凉的穿堂风阵阵吹过,人舒服很多,两人一组,一人在另外一人后背以笔头或手指画画,被画的人透过触觉压力将感受到的线条复制到纸上。X希望他们安静,但是没有用,她意识到这是跟她儿子一样大的20出头的年轻人,她经常忘记这一点,他们表现棒极了,每个人在游戏中表达出不同的个性,X起初对这30人的印象是模糊的,现在开始变得丰富。

2021.5.11
日本人真是做到了open minded,到哪里都能看到他们亦步亦趋的踪迹,不但向西方学习,且自成一格,有鲜明特色。《电影史话》里讲到法国电影导演阿贝尓·冈斯的印象主义杰作《车轮》(1923年),德国导演罗伯特·维恩的表现主义影片《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1919年)——布景打平光,在墙上和地上画阴影,影像风格诡异,其创新手法影响到希区柯克的《房客》(1927年),但是最惊人的副产品却是衣笠贞之助导演的《疯狂的一页》(1926年),兼具印象主义与表现主义,一部伟大的日本电影。相比照,1926年,中国还处在军阀混战年代,这一年的年末,田汉创办南国电影剧社,5年后即被查封,他的相关历史资料早已尽数散失,我们今天所知了了。
再说包豪斯对日本的影响,水谷武彦是在包豪斯留学的第一位日本人,他吸收了包豪斯美术、建筑教育等理念,将其带回日本,在他后来的教学生涯中,开设了包豪斯体系的“构成原理”,这套教学系统,后来由日本传入台湾、香港,进入中国大陆之后,形成我们熟悉的“构成体系”中的“三大构成”,曾经的无锡轻工业学院造型系,其三大构成的课程体系即是由留学日本的中国教师带回。另有两位设计师山本岩雄(Iwao Yamawaki)和山本美智子(Michiko Yamawaki),这对年轻夫妇从东京到包豪斯学习,受惠于瓦西里·康定斯基和约瑟夫·阿尔伯斯,直到包豪斯学院关闭。包豪斯学院有关教学和设计的思想激发了日本许多创意专业人士,例如建筑师Renshichirō Kawakita创办“生命构造研究院”,或称为“日本包豪斯”,他邀请了很多来自包豪斯学院的老师,也吸引了一些对日本设计影响深远的学生。以龟仓雄策为代表的日本设计师将包豪斯的影响力与日本简洁设计风格融为一体,他与田中一光(Ikko Tanaka)共同创立了Nippon Design Center,也正是在这一设计理念上的延伸。
包豪斯与中国建立关联的第一位中国人是庞薰琹。1929年,23岁的庞薰琹已在国外游学5年,专攻绘画。回国前,他特意来到德国东部小镇德绍参观包豪斯校舍。30年代回国发展的庞薰琹,没有立即实践包豪斯,而是组建了中国第一个现代艺术社团“决澜社”,直到1945年,庞薰琹与教育家陶行知相识,一见如故,两人谈过一个构想——在中国建立一所学生动手学习、制作、销售的工艺美术学校,这个构想与包豪斯最初创立时的教育理念十分相近,庞薰琹、陶行知与当年的格罗皮乌斯一样,希望将艺术与手工艺结合,试图让学生通过劳作获得技能,生产并销售作品,与社会互动,形成一个良性循环。1956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建成,庞薰琹任副院长。一年后,庞薰琹被打成“右派”,20年后获平反。
参考:
包豪斯在中国
谁影响了日本包豪斯?又发展了日本包豪斯?

2021.5.12
大家拿出了准备好的各种包装袋垃圾。X上节课嘱咐说要带的。一个脸上挂口罩的女孩没有动,说没有带,也并不去问同学,哪怕去隔壁找一下也随处都有的,但她只是不动。X给她拿了。
这次课是训练用垃圾袋做一只偶。三人一组。X讲述了两个关键词:专注/呼吸。揉搓包装袋,顺势以手塑形,观察它,尝试跟它一起呼吸,然后变换造型,专注力继续在它身上,给它各种情绪,调整它的呼吸。
教室里拥挤,X需要更加大一些的空间,她让他们走出教室,寻找合适的自然光,进入到一个安静的状态。
一个女孩在玩手机。X问她为什么不动手。她们一个小组三个人,是安静的状态。她应该是觉得无聊,为什么要跟垃圾过不去。她无所谓的反应令X有些意外,她继续划手机,这样的拒绝态度令她想到儿子读高中时候两个人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女孩在反弹式保护自己。这个孩子,X明白一时间没办法沟通。她请她回到座位,不再管她。她当然是继续划她的手机。
就在头一天,X得知她正在上课的另一个二年级班级有位学生有过自杀未遂行为。之前她不知道,她去询问辅导员,她发现她会在上课前几分钟发来请假申请,说自己患了感冒。另一次请假的理由是她去上海考雅思。辅导员说她那次确实是去考试了。很多家长会寄希望于孩子换个环境就会好。
她曾听说有老师因为白天提问导致学生紧张到流眼泪这位老师晚上向学生道歉的。谁的错X并不知道。也许谁都没有错。
工作坊进行到将三个偶组合成为一个偶的阶段,学生们开始兴奋。X关闭灯光放下了窗帘,邀请两位同学用手机打光,将两个小组的两只偶做互动游戏,场面到了高潮,他们玩嗨了。那手机女生从背对的状态开始注意力转到前台,开始参与开始孩子一样地笑。
第二个训练是叙事游戏。将学生们相互之间讲述的故事借由附着在手部的垃圾偶表达出来。可以添加肢体动作和声效。所有人都加入进来。分享的环节,X无形中感受到他们出众的想象力,幽默,以及悲观的情绪。他们话语里会影射到最近发生的事件,X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他们稚嫩脸庞上,一双双倔强眼睛流露出我们什么都见过的仿佛是早已超出年龄的沧桑,有些人已经开始现出衰老迹象。

2021.5.13
“阅今天来了吗?”X犹豫着要不要问,她还是问了,想知道她是哪一个,有没有缺席。她在。一个肤色有些暗沉的女生,非常柔弱温存。她回应着X的问候,看起来精神还不错。X放下心来。
今天是思维图训练。X首先讲述这个工具的发展历史和应用要点。20年前她参与菲利普合作项目时候就体会到哪怕是一个简单工具,都存在应用的多种可能性。她先请大家试着以这个工具梳理最近的学习和生活状态,X解释说,思维图工具的基础是脑科学,它的价值不单单在整理思路产出新想法上,也有助于减轻精神压力。学生们在绘制图表的过程中,X说她不打算对这一块内容分享,也无需提交,大家可以留给自己。她在他们中间来回走动,注意到他们有各种学业上的压力,好几位在准备雅思考试希望在大三或是大四上学期成为交换生。其它方面,他们喜欢游戏和剧本杀,有减肥美容计划有赚取零用钱以及旅行计划等等。
思维图热身结束后,开始过渡到正式课题的训练。“第三人”的想法出于多种因素的考虑,首先学生们可以在大学里找寻其中一个调研对象,另一个,她希望他们能够走到校园以外,或是网路上,而第三人,则是集合两个不同对象数据片段的结果。这种设定,有助于他们以类比方式体会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以及,激发他们工具应用中的创新思维,因为“第三人”的角色有诸多可能性,决定权却在他们手中。
在正式实施调研前,X必须先让大家对这种研究方法进行演练,先在已经分好的三人小组内部暂定两人作为被调研者,试着找出“第三人”,她其实内心也不是很笃定最终效果如何,要等待下周的讨论见分晓。

2021.5.14
婧缺席。同伴说她去了医院。她们帮她请假时的表情X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X提前了15分钟到教室,还没有人。过了8点才陆陆续续开始坐满,疲倦的面容,一张张。早起上课对他们是煎熬。有作业的负担,但是,他们其实已经养成了晚睡甚至通宵不睡的习惯。一个男孩子过来解释说上次迟到是因为腹痛。熬夜容易引发肠胃问题。
X先介绍了几位puppeteer, 讲述偶与人有着不同的时空场。偶更慢。人消失偶浮现。X讲到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以及人与自然,我们在跟动植物甚至非生命物交流时,会下意识调整身心节奏,以回应到对方的节奏,这是我们为什么与他们相处时常常忘记时间,浑然忘机正是因为找寻回了原初时代的生命节奏。一种返祖现象。
X的同事几天前在群里说,现在学生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一些研究生对专业学习也缺少热情,学生们心理问题频发……没有一个人回应他。每个人都知道。
偶可以。有一天偶告诉X。X于是带来了偶。
纸偶基本型的制作很简单,每个人都顺利完成。一个神奇的小东西。哄得学生们个个都像孩子。偶让他们忘记了疲倦。之后的任务——2~3人的小组,给自己的偶取名字编偶剧,尽量减少对白,尝试用偶的身体讲故事。约莫10个小组,题材涉及到童话故事、鬼故事、宿舍里的故事、游戏搏杀、同性间的暧昧关系……角色包括渔翁和美人鱼、学生和吊死鬼、小红帽和狼、游戏人物、英雄美人和巫婆、美人鱼和王子、吸血僵尸、早锻炼的人和睡懒觉的人、辛德瑞拉和她狠心的继母及女儿们、两个男孩儿和摩托车。
这个班级,X渐渐觉察到,有不少才华出众的学生,几乎可以说是这个学期她教过的最好的班了。虽然看起来个别学生性子倔,上课不用心,但这不正是X一直以来希望看到的“不听话”的学生吗?他们会改造纸偶的基本型,会添加道具,会结合声效,会捕捉到偶最动人的姿态,重要的是,他们敢于尝试。想到这里,X抿嘴一笑。

202105.15
酵素师兄是X几年前参加上海酵素博览会认识的,据他说他去过X的咖啡馆,当时X组织了一次有机种植的交流会,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些人,并不是喝咖啡的,有的在种地有的是种地人的朋友,再拓展一下的话,他们的朋友圈又涉及到中医、佛教、茶、环保。那天人太多,X只恍惚有点印象,仿佛是有那么个台湾腔的人在。W城的人对养生及健康饮食有相当的关注度,他们对国家大事政治议题倒不一定很感兴趣,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也不轻易发表意见,但是提起吃往往滔滔不绝,每个人都颇有些心得,并且相互影响,结成朋友圈,分享好东西,生意做成只是一方面,钱是赚不完的,彼此联结起共同生活的社区是更重要的事。
酵素师兄却非当地人,他来自台北,已过70了,说起来是X前辈的年纪,然而完全不像,看举止神态谈吐风度不过是60出头的样子。他是某个宗教慈善团体的志工,虽不是出家人,最终也还是要出家的,据他说。X初见他就莫名有亲切感,对了一下发现彼此属相星座血型都一样,这可真不常见,因而更觉亲近,相互走动也多起来。
这位老先生的故事说来话长,简单讲最初他因为从商到W城常住,中途被友人拉进佛教慈善机构里做义工,最终是全身心投入进来且极热衷酵素,宣传以酵素做环保的理念,这是他名字的由来。酵素师兄是一痴人,比如他最近借钱给一个不熟悉的说起来也是一个朋友圈又经常一起参加活动的人,结果有去无回;又有,他把自己的房子“卖给”一位“师姐”,说价格随她定,结果人家只给了大概市场价的一半……他当然都有抱怨,但他又都全部接受了……他应该对人永远不死心吧,所以一次次不知疲倦地试探人心。
X没有问,济睿应该是他出家的名号,他有没有正式剃度X也不知道,还会再见面,不久。

2021.5.16
第一次去艺圃是十多年前,印象很朦胧了,应该也是夏天,可能是最热的时候,那时艺圃没什么大的名气,苏州有名的园林太多,艺圃算不上热门景点,园子里,几乎就X一人,她在里面,贪恋很久;这一次,她是觉得受了伤,是艺圃受伤了,乳鱼亭里坐满了人,小园子人一多尺度就跟不上,一侧的水榭成了茶楼,吹了空调,服务员在抹桌子。进门处依旧还是惊艳,攀缘的植物从墙根儿处生起,成了二维的画儿,又离了墙,交织成了绝美的空中雕塑,没一处不用心,用心就耐看,这是古人的好,X也受了伤,古人严谨用心的地方我们不晓得珍惜,世界遗产的大墩子填塞了一侧的墙,堵得人一口气上不来,进到里头的每一进房都觉得室内的陈设哪里不对,首先挂的画儿不讲究,家具好些也是新的,也疑心布局太随意,该开的门都上了锁,古人的日子就那么不讲究舒适度吗,整个园子,沿着池塘的一圈儿太湖石和大部分植栽是原汁原味的,其余的,给不懂的人糟蹋得不行。
X只待了半个多钟头就走了,弄堂弯弯绕绕她差点儿寻不到停车的街道。天气闷热,雨若有似无滴了几滴,又出了会儿太阳,又被乌云挡了。她只想去到寺庙里去。她去了西园寺。听到一众僧人的诵经念佛音。她就留得住了。

2021.5.17
GPA评估成绩制度成了相当一部分设计学生选择走“安全路线”的理由之一,也可能是最重要的理由。绩点制度无法改变,X能够做的是,在与毕业生的相处中持续反思教学中的问题,以求有所改善,比如,任务管理能力,他们无法控制设计进度和工作节奏,以及,追求安全的设计,这是X起初无法理解的,这里分几个不同情况,有一直以来就想转专业而未果的学生,她告诉X,只有在班级排名前10%才有机会转,可是,她问,如果专业成绩已经这么好了,我又为何要转学其它专业呢,她后来选择先休学,满一年回来后告诉X,老师我只要安全通过拿到学位;另一种情况,是习惯了安全,因为绩点,如果无法得到任课老师专业上的认可,影响到GPA成绩,会继而影响工作以及留学申请,学生们看重绩点,这一点无可厚非,过了好些年X才理解学生们的想法,在她读书的年代没有这个制度,她自己也没有特别看重分数。
所以今天在给大二的课上,X特别提到了任务管理,以及如何看待走安全路线。新的想法非常脆弱,X说,需要大家的用心呵护,使之有孕育成长的机会,这是一个设计师安身立命的根本,想想我们在设计之初抛弃掉了多少好想法,在你转而选择你所认为的安全的有保障的设计方案的时候,记得回头看一看,再做出决定。

2021.5.18
在伦敦时X住在修道院,那是她长住的地方,去RCA的第一个,基本上也是唯一的住处,学校推荐的信息,离温布尔顿不远,上学路上要花大约半小时,接待的修女说你已超了规定的年纪,我们只收留年轻女孩儿,为了保护她们,但是因为你是RCA的学生,非常欢迎你。X于是匆匆决定了住下,也不是没有理由,修道院太美丽,纤尘不染,特别是吃早餐的地方,一整面玻璃墙外绿草茵茵,几株藤蔓缠绕的老树时有松鼠上下嬉戏,致命的吸引力,有了这个住宿经历,X很难轻易离开选择别处。
修道院的女孩儿来自各个不同国家,时日渐久,X认识了一位日本姑娘,她身上没什么特殊的记忆点,看起来不是很“日本”,X所以为的“日本”,直到她有天讲自己来英国是因为这里更放松,想做什么没什么人约束你,她有表露出对欧洲文化的仰慕,再后来,她邀请我去她的房间,本来的气息才显现,非常非常干净有条理的舒适的屋子,无可挑剔没有死角的干净,如果墙上贴挂了东西,也是可以无痕取下的口香糖粘合剂,X那时候只想回去整理房间,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相当好了,和她相比,她的住处不过是旅社,仿佛随时可以打包走人,不像是生活空间,是她游移不定的内在的映射。
修道院难得会有聚会,很模糊的记忆,X是怎么遇到了这个日本女孩的朋友,一个年轻男孩,究竟忘记了,初始这个男生不太愿跟X讲话,彼此介绍认识后,男孩说,他害怕去中国,他眼神里有一丝惧怕,这个眼神,和他讲的话,X忘不掉。

2021.5.19
1967年,地理学家、文化人类学家川喜田二郎发表KJ法,这一年他47岁。他初中开始着迷于登山探险,研究领域涵盖到尼泊尔及藏文化,积累了丰富的实际调研经验,由此创造出组织和思考信息的KJ法, 这种方法的本质是——在混乱中思考,所谓”以数据谈论数据“,一种处理"定性"数据的方法。当一个人面对"混乱"情况时,无论发生在何种场合,KJ方法都可能表现出真正的价值。X在翻阅相关资料时,惊讶于川喜田的个人经历和他说过的话:
"拆除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文明开始与大自然无关地运行。
政治与人民无关。
企业追求利润,而不考虑社会责任。
学术与现代要求无关。
虽然这是一个组织的时代,但人的头脑正在变得支离破碎,因为
每个人都像沙漠一样孤独,虽然在杂项踩踏中是罕见的。
家庭也变成了一个昏迷的家庭,即使一个心的同伴也分崩离破碎,空无一人。"
以上基本上是网络译文,阅读大致没有问题,不知道川喜田是何时讲的这些话,今天读来也一样发人深省。

参考:
川喜田二郎一日一言
KJ方法说明

2021.5.20
头一天进到学院路口还见立了大的广告牌,宣传大学生心理健康,鼓励大家说出想说的话,今天再去已没了。
这个班里,有位患有外貌焦虑症的女生,减肥和美妆是她生活里很重要的事。另一位抑郁症女生,有位严厉的母亲,在家时要求她每天洗澡且洗完得喝杯牛奶。
X在课堂上念了川喜田的诗,当然不是诗,是他讲的话。她今天又接续放了佐藤大的一段采访视频,这位多产日本设计师,擅长以简单手法应对设计问题。设计总是很难不谈到日本,实践者有,理论研究者也有,虽然川喜田是人类学家,但KJ法的影响力极广泛,且不是我们想得那样简单。X出了个小题目,请同学们尽可能全面地罗列出两个调研对象正在或是曾经使用的消费品,可以是实体物,也可以是虚拟物或是服务,这两个调研对象就是3人小组内择选出的两位同学。
一张标签只能写一个信息,尽可能地增加描述性细节,将此信息差异化,仿佛也没什么麻烦,累积差不多百张时候,开始分类重组,他们才发现跟以前想的不一样,因为不能按照固有方式分类,比如衣食住行什么的,标签重组的过程需要折射出调研对象的生活型态,提取的类别关键词能够做到精准概括,一眼看出A/B对照组的差异,这是择取两个对象的原因,也是KJ法的妙处,所谓“以数据论数据”,如何分类,必须先要有足够多的数据才可以。
一个女生课下还在问为何有“第三人”的设定,如何设定,其实KJ法的训练已经回答出了一部分,用户研究的重心在用户,设定两个对照组能够更清晰理解用户,至于第三人,多重人格的人,谁人不是呢。

2021.5.21
学院新张贴了心理辅导义诊的通告,这个举措是对的,应该成为常态,学生求助时能够找到可以信任的对象。
X今天课后找到了她。问她为什么课堂上没有参与动手制作。她没什么精神,一直一个人,看手机。
其他人都很好。第一次关于偶的工作坊,已持续到了第三周。这周做手指偶,开始之前,先将自己变成偶,手上画表情,叠加在自己的面部,拍照记录;然后在指肚上直接画表情,尝试指间互动;第三步是以纸板为主要材料制作手指偶,利用手指关节传递出偶的动态,29位同学的29只偶制作完成后,寻找合适的偶搭档讲故事,这个环节很有趣,一种随机性连接的设定,connection催化了创意的发生,每个人开始询问你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们也会想办法调整、组合,编撰新故事。
X在看《戏剧新生活》时候,感动的不止是戏剧,更是戏剧人之间的关系,搭台唱戏一个人玩不转,需要一个团队相互配合,这种为着共同目标互动协作的坦诚,现实生活中,或者说在X的生活中不常见到,X每一次参加会议,尽管四围里很多人,却都不是为讨论专业走到一起,非常荒凉无望的感受。
X希望学生们简化偶的形象,一次一次做减法,她给他们看包豪斯的舞台设计实验,并要求这一次的表演不能出现对白,可以给灯光和声效,他们果然做到了,以瓦楞纸方块表现机器人偶,以念经的配音提示出西游记故事,还有时尚走秀,花园里的昆虫,接近皮影戏的影子偶……课程实验进行到中期,偶元素究竟能够给予设计多大潜力还需要后面三周的时间去验证。
课后,坐在X对面的女孩提及无可遏制的低落情绪眼泪不自觉落下,各种原因她没有细讲,但她提到的一个事实令X心惊,她在上大学前的所谓“集训班”里遭受到难以想象的精神折磨,他们为了升学率究竟都做了什么。
X只能告诉女孩,低落的时候,想象自己是一片落叶,任风吹,不必要费心力,落地就好了,好的时候再去尽量弥补拖延的工作。她能够讲出来,X知道她可以渡过。需要时间。

2021.5.22
“每当人性看来注定沦于沉重,我便觉得自己应该像柏修斯一样,飞入一个不同的空间。我并不是说要躲入梦境,或是逃进非理性之中。我的意思是说,我必须改变策略,采取不一样的角度,以不同的逻辑,新颖的认知和鉴定方法来看待世界。”这是伊塔罗·卡尔维诺之《给下一轮太平盛世的备忘录》里的一段。柏修斯,或者译作珀耳修斯,希腊神话里宙斯之子,为取得美杜莎的头颅,美杜莎可以用她的眼光将每个看她的人变成石头,他以盾的反光看美杜莎并靠近她,最终割下了她的头颅。卡尔维诺说,整个世界仿佛处在一种缓慢石化的过程中,无一生灵幸免,好像没有人躲得过美杜莎的冷酷凝视,而柏修斯从不直接注视这蛇发女妖的脸,而借助镜面映像,他的力量即在于拒绝直接观视。
X昨夜或者说是清晨做了晦暗的梦,起来后萎靡不振,直到看到了卡尔维诺上面的文字。

2021.5.23
偶元素的设计渐渐开始与Kinetic Art / Art of Balance 有了些交集,(且有与Cyborg Art连接的潜能),如 Alexander Calder / Peter Fischli & David Weiss 的创作,或许是因了Oskar Schlemmer / Basil Twist / Hobey Ford 的启发,特别是Basil Twist的艺术实验,确实印证了“万物皆偶”的观念。如果说偶就是“柏修斯之盾”,可能籍此抵达卡尔维诺所阐述的“轻”之境——一种慢条斯理平衡轻盈的动态时空,属于偶的时空观,此一假设当算贴切。

2021.5.24
最繁忙的时候,明天一部分科系开始毕业展。X小组有三位整创班的同学参展,她下午去看布展情况。这三个学生,都很好,一个男孩做开放世界游戏,已在游戏公司实习,软件能力相当强,且有对游戏行业的独到看法,不足之处是沟通能力,也可以理解,这样的学生擅长的是跟电脑打交道,宅久了会多少有些社恐,一个点钻得深其它的往往想不到;一个做相机解构装置,其实是在试图降维到朴素的文本交互方式,男孩气质里有少见的忍耐持重;还有一个烂漫女孩,思维跳跃灵气十足,做东西又放松,如果能改善项目管理,以及再进一步基本功的锤炼,未来可期。
对整创班的学生,X一直有偏爱,因为他们特色鲜明,思维活跃敢于表现自己。不过,当她下午见到负责的老师时,开始有些隐隐担忧,不怕别的,只怕她太负责。

2021.5.25
今天有五个专业开展,视觉传达、公共艺术、美术学、整合创新以及数字媒体,整个毕业展海报上的题目叫做RONG(融),不必解释,放在任何时段都行得通,一贯的做法,匆忙破碎的海报设计,颓废的气息或是,了无生机。
这些并不重要,虚弱的海报并不重要,掩盖不了学生们的表达欲求,他们探讨女性、同性、感官、隐私侵犯,疫情后的人的异化,青年养生亚文化,容貌焦虑,畸形的粉圈文化,声音可视化,游戏,儿童教育以及文本阅读退化……X看得到认真的学生——作品完整,表达流畅清晰,即使是一张或是两张小展台也可以布置得丰富有层次;深刻理性的学生——探究哲学议题,语言精准有力;激情恣意的学生——触及身体与性,张扬无忌惮;当然也有循规蹈矩的学生;敷衍的学生——就是破碎无章法;以及未完成的学生——有想法还没有找到对的方式,或是找到了,却可惜没有能够往下继续。
她当然也看得到学生背后的她的同事们,有比她年长的,依旧保持了对现实问题的敏感度,有比她年轻的,不回避,有想法,有探究严肃议题的沉稳的心。
无论怎样,X坐在花园的木梯上,她可以坐很久,无论怎样,都应该继续。

2021.5.26
漫长的一天。下午的偶物质工作坊非常成功,第四周的课程。
X带只菜篮子去教室,里面放了太阳镜、卷尺、口罩……还有雨伞,很大很长的雨,一整天的胶着,现在是停了。都是日常物,都可以化身为偶。她演示给他们,呼吸/专注,每一件物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和表情,与材料、造型、结构相关,还有更多其它的关联因素,质感、声音,甚至气味,她说“动”不是偶必须的因素,所以设计要求里的偶元素并不一定是有动的结构,戏剧性才是关键。她公布了课题的名字——“The Table”,(受了Blind Summit Theatre的影响,桌子即舞台),以及三个必要的设计元素:桌上的/偶物质/有趣的。
她出了个小题目,请大家拿出包里的东西,观察每一件物,试试能不能变成偶,什么样的偶;选择合适的偶,讲自己曾经的梦或者睡眠。
这个班的学生,看起来松散,其实任务布置下去,他们心里头已经在思考了,开始表演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爆发力,频率较高的几个符号是:梦魇、蛇、睡不醒、不够睡、桌子上的午睡、舞、坠落、噪音、死亡等等,一个男生意象化的作品呈现令人印象深刻,仅仅用纸巾以及打湿了的纸巾表现生病发热的睡眠,细腻感人。
偶物质,到底是遇对了他们。

2021.5.28
W城另一所学校请X参加答辩会,X去教务调课,被通知说可能会被拒,果然,下午的课间,她收到了通知,那一瞬她坠入荒谬的意外及短暂的愤怒,她在上课的间隙,无法不克制和忘记,她花了点时间重新调整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放弃了解释,没什么犹豫,她在若干年前大概见过此人。
“第三个人”的用户研究课程进入到实地调研阶段,昨天的汇报算是比较正常,学生们很努力,她又怕他们过于努力,她遇到过畸态努力的学生,是不是“好学生”X自己也觉得不好说,就比如,课间休息时候,一个女生问她,她拿到了去意大利米兰做交换生的offer。

X:很好啊。
她:父母担心疫情,不同意去。
X:(点头)家长担心可以理解。
她:这个是时尚相关的课程,会不会偏了方向。
X:设计的涵盖面很广,况且你现在还是大二,可以抱着开放的心态,多了解一些会有帮助。
这女生接下来的话,X没听懂。
她:不知道去学习的话能不能拿到推荐信。
X:(嗯)什么意思。
她:我如果过去,那里的老师会不会给我写推荐信帮助我今后申请学校。
这……

很努力啊。

2021.5.29
昨夜批完了语义学课程的分数。Kevin 走过来说,他们一个高中同学今天去植发了。才刚过20岁的年纪,这个男孩子X见过,在她参加的Kevin高中学校举办的成人礼上,坐在我们两个身后,那时他就看着比同龄人要成熟,表现在体重和泛着光的脑门上,以及,丰富的感情史。Kevin也有脱发的担忧,也可以说是焦虑,他会买防脱发的洗护发产品,消息来源有同学推的,也有短视频看到的,早餐时Kevin说,**怎么一直推给我植发广告。X说,应该是你浏览过的数据,像我最近**首页总跳出来蕨……什么是蕨?Kevin问。
Kevin的同学已经离世了几个了。
X回忆,上大学时也有同龄人离世,一个是家族病,另一个,是从黄山失足跌下。跟Kevin这代人不一样。
语义学课程批完,X发出了两张动图,第一张是唇语表情包,这个唇语,从某个引发轩然大波的明星的数据里提取,第二张是美瞳工作坊的实验,很多双流转美眸。意想不到的反馈发生,昨夜到今早,两位老人,几乎以为X被盗号了,或许她们习惯了X发岁月静好,或者习惯了看,
一个留言:小张老师怎么了?
另一个:什么意思?少发!
X希望自己垂垂老矣时,不会讲这样的话。

2021.5.30
把时间记成了晚上7:30,潜意识里不想动,天热,肠胃又受了些寒,X审视自己,坐在花园的阶梯上,内心挣扎,本地的戏剧活动,她参加过,抱着满腔期待,还在校园里为他们宣传,招募年轻人参加表演,结果,原来是一场汇报演出,她觉得对不起学生们,这个教训,让她不再去轻易理想化地摇旗呐喊,不过,也许这个不一样,她还是觉得既然报了名就不应该食言,她飞驰着上路,想着要怎么解释迟到十几分钟,她不喜欢迟到。
文化馆的地址,她不确定,确定在那一片,图书馆是不是,上了锁,不是,她穿过一群阿姨们的广场舞,歌词是调情的东北话,寻到少年宫的入口,保安说不是这里,前面转弯,再问细,他就懒得理,也不看人,于是又往前,她记起来,她来过,只不知道这里就是文化馆,文化馆是什么单位,什么功能,她也不晓得,后面全都顺了,上五层,找到门牌,门口有工作人员,屋里头好几十号人,她松口气,因不必觉得迟到是尴尬。不大的房间,一盏黄色灯,不在舞台中间,并没有舞台,观众几排坐着,站着的也有,一个演员在独白,看来戏才刚开始,随着演员轮番入场,她渐渐看明白,故事讲一个山里长大的女学生,携巨款(几万块钱)搭火车,钱仿佛是募集来做公益的,火车上有两个犯罪团伙,都盯着要骗这笔钱,女学生有一段独白,说自己在山里遇见过狼,她不怕狼,自然也不会怕人,难道人比狼还要坏吗……这段独白完,X坚持又看了一会,到小偷们上演香港黑帮片时她有点受不了了。
她就在门边,很方便走出来,一个微胖男人在抽电子烟,上身绷着白色印logo的T恤,她问他们的经营状况,男人没什么表情,说没赚钱,7、8个人,大多数有自己的工作。X明白了,问,有导演吗?他说有,他含混说了是什么人,大致讲的是,有个美国学戏剧的,家境殷实。X指着眼前一大块场地,说为什么不在这里,观众可以围一圈。男子说是啊。又问,怎么不进去看。X……。
戏剧熬煎着爱它的人。

2021.6.1
学院的走廊很戏剧,两个人相向而行,迎面走来的那个带着背光的光晕,人在阴影里,靠行走者的动态判断对方是谁,脸上的表情由无动于衷到反应过来的变化很戏剧,这种戏剧性还在于,已经认出对方可以假装没有认出,打招呼成了一件尴尬到想要回避的事。
戏剧无处不在。
大二“第三个人“的课程进到后段。他们的调研受限于人生经历和敏感度,有时候不能抓取和解析关键数据,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数据采集和分析工具的原因,工具有如利器,可以弥补直觉的不足。
X“第三人”的设定给自己出了难题,她辗转反侧试图找寻最简单解决问题的出路,两个大反差的人,如何归结到第三人是难题,有无数的可能性,年轻的学生们总是会跳脱基础调研陷入自说自话的梦游里,第三个人成了他们自己想要他/她成为的那个人。真正的突破性进展在昨天,她划定了X/Y/Z的空间坐标,两个人的数据混合后重新洗牌,在空间中腾挪定位,她让大家拼合两张桌子,两张方凳相对叠摞置于中间,四个凳子腿与桌腿以棉线连接,标签贴在棉线上,意想不到的结果发生,卡片研究成了艺术装置,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包括有容貌焦虑的女孩和沉默寡言的男孩,X更加意识到,面对不一样的学生,简单粗暴的强制性言语或是完全放弃不管的做法不足取。完成后的装置,是藏区看到的经幡,学生们和X一样兴奋,下课后,教室里只留下那个终于摘下口罩继续未完成作业的男生,他们,是非常想把事情做好的上进的年轻人,小学到中学到大学都未变过,作为教师却常常忽略这一点,表现自己拥有权威的欲望占了上风,对权威的渴望来自现实生活里的挫败,他们又把挫败传递给年轻人。

2021.6.2
工设和产品的布展昨天开始,前天就开始了,大部分学生还在忙碌作品收尾工作,论文也在同一时间提交系统,不是所有学生都是条理性强懂得规划的人,应该说大部分都不是,他们习惯于任务积压到无法积压,有时候甚至选择想要逃避。
X下午过去美术馆,就听到争抢位置和吵架的事情发生,一点不奇怪,年年都有。美术馆是个好地方,但仅仅适合举办小型展览,因为空间有限,但其实如果换个角度考虑,学院穿过大学生活动中心与美术馆串联起来是最佳方案,只需要动线设计以及宣传上出现展位地图,并将展位编号,观众自然会循着号码观展,地方如果还不够,可以借用甚至联合对面的服装展厅,不同专业的展览同时段举行,适当拉长展期,好处不言而喻,特别是对外来观众,若非疫情,总有人从外地专程过来看毕业展,却无法一次短时间内看完就很糟糕,这种分批次布展空间依然局促的状况不是好的解决方案。
在英国,教育资金匮乏空间狭促的情况很普遍,1837年创校的英国皇家艺术学院(RCA)肯辛顿校区不大,但角角落落都尽可能有效利用,它从一楼到负一楼的展览区域很曲折奇特,迷宫一样,但因为餐厅就在附近,餐厅又是重要的社交场所,所以哪里都会路过,四通八达没有死角,一楼展厅一年之中不是有展览进行就是正在准备展览,或者出租展位给拍卖会及其它商业活动,在不浪费任何资源方面真是做到了极致。

2021.6.3
“偶物质”课程进行到产出阶段遇上了困难,是学期末一直都有的工作量积压问题,草模阶段80%以上的学生提交不出来,X在与他们一对一讨论时,几个学生讲话的声音颤抖,也许有紧张的因素,但,X观察,他们是睡眠严重不足以及焦虑引起,三、四个学生比较严重,一个长发女孩面有焦色,脖子以下裸露出的皮肤许多痘痘疤痕,面部也有,唇色灰白,正是爱美的年龄。X问她原因,她说,好几门课结课,还有作品集,夏令营也想申请试试。哪里的夏令营?X问。国内国外都有,女孩说,大家都那么用功,感觉自己不努力以后没前途。一个男生,两次过来,他正在做的关于膜的材料研究是为了准备作品集,每周大约两次与上海的留学申请中介线上交流,暑假还要去面谈(暑假忙碌是必然的了),他说国内好学校的研究生申请反而困难,国外就是需要花费多一些。几个方案有问题的学生才刚聊过就又要着急慌慌过来,这种加塞的行为被X制止。
很慌张地赶方案的节奏,乱得谈不上节奏,宛如行进在过山车上,下一秒不知道要被卷向何处,想下车但不可能,迷茫又挣扎。
过山车上,坐着一个大红衫子北方女孩。她画了一只八爪鱼,黑色,裹藏着红色的眼,对X说想做暗黑风的,呃,书立。X问她想过如果这个蜘蛛,哦,八爪鱼等比例放大会是多大的书立。这姑娘,讲起话来唇在抖,两手交叉抱肘,身体消瘦。X不知道她在讲什么,说能不能再画一个草图方案,大家都一样。她说,你说了我最不想听的话,我不想跟大家一样。
廊道上,一个女生说,老师别介意她讲话的方式,非常好的女孩,有其它很厉害的东西,设计,她已经放弃了。

2021.6.4
“第三个人”的课题进入到persona角色塑造的收尾阶段,persona源自拉丁文,本意是戏剧面具(a theatrical mask),这个很有趣,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假面》也是同一个词,伯格曼也许受到荣格心理学的影响,心理学意义上的persona指‘the mask or appearance one presents to the world’,People may choose to wear a social mask or "persona" to make themselves appear more socially desirable.
最近几位设计研究者刚好在讨论persona工具,与X在课堂上所讲述的看法一致,就是强调基础数据,第三人的角色塑造需要建立在真实有效的数据之上,Personas need to be grounded in real data and proper research. Lubomir Savov Popov将其与计算机科学相类比的描述很生动——

The persona method is as good as the information collected and the ability to use the information to create the model. If the information is incorrect, partial, or inconsistent, the method might mislead the designers. Or, as the old adage says: Garbage in, garbage out. There is not mystery here, nor a miracle. (废料进,废品出,是计算机科学与信息通信技术领域的一句习语,说明了如果将错误的、无意义的数据输入计算机系统,计算机自然也一定会输出错误、无意义的结果。同样的原则在计算机外的其他领域也有体现。)

X不知道学生们是否能够理解,但她知道求快求结果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她承受着这个压力,怎么方便怎么出效果怎么来的情况很普遍,他们寻找的校园之外的第二人多数是临近学校的,国外学校的,培训班的,高中学校的,……学生或者老师,(是否害怕跟校园环境以外的普通人打交道?社交恐惧?害怕被拒绝?怕麻烦?怕受伤害?)有两个小组选择了不同的角色,一个是乡镇理发师,一个是湖南某地方的和尚,这两个角色都给X带来了惊喜。

2021.6.5
X以前从没有认为作为教师指出和探讨问题是件需要考虑如何表达不伤害到对方的事,可见X是极低情商的人,很矛盾,她一方面觉得自己敏感,另一方面,像X的妈妈说的,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于是,要她约束自己,讲话要不断地考虑他人是否能接受变成了辛苦的事。这件事为什么会成为问题,原因是,学生们越来越容易受伤,(她是年纪越来越大了),或者说,她怕他们受伤,界限和尺度越来越难拿捏。她是想多了吗,无法不能多想。她以前不太去想。发现不行。
比如,她以前得说,上课不要看手机,现在她不能也无法制止,她制止过,她吃惊对方会振振有词直接顶撞而且继续看,依旧是她,没有在要求时间内提交草图,她问她,她说她提交了但是好像没有发出去,她知道她在撒谎,如果用似乎最近听到的最多的词,她大概是“躺平”了。比如她说大家现在可以开始制作,却发现有人在刷手机没有动,她只好换了个方式,她没有理会,下课后找到她问她,她说了很多,她知道了她的故事,他们愿意讲出来,她就比较放心。她怕那些不讲话的年轻人,发出去的信息没有任何反应,这是现实恐怖剧,她去年遇到几个,有一个,刚开始时看不出,一个敢于表达专业野心的女生,(没有办法,一个班级可能90%都是女生),她那时还表示出全然的赞赏,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旷课,(这个抑郁症女孩无法面对自己在课堂训练中达不到期望的理想状态),她有一天主动走到讲台她的面前说自己病了,她忧心忡忡,包容理解她,她缺勤愈发严重,开始还会请假,渐渐就没有消息,学校的规定无法用在她身上,认真用上她早已没有这门课的学分,她的特殊令X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评价,她交出了乱码的作业文件,并且没有参加最后的课程汇报,她放弃了联系她,没有给她及格分数。无法做到正常上课,但至少努力有所改善,这样的学生,可以继续学业,倘若基本处于失控状态,她从这里毕业出去又如何呢?X若干年前的一个毕业生,依旧是女孩子,想想仿佛是过去好多年了,印象中她只是爱哭,X觉得自己没有讲什么,她就开始流泪,她那时对这个疾病了解不多,也没有放心上,后来是知道了,这个姑娘,基本上无法进行正常的毕业设计研究,结果可以想象,因为她的特殊,她还是毕业了,X知道她后来去了新西兰,有一年,她打国际长途电话给她,说谢谢她,X很感动,但是不久,她收到了她的死讯。车祸。
一个异常惨痛的教训,可是到底能从这个教训里吸取到什么呢。
现在X的手机如果收到学生的讯息,特别是官方平台的讯息,基本不会错漏回复。但如果,她发出去的,她或者他,没有动静,惊悚悬疑剧就此开始,这个算是今天教师的职业病吗。她去年的一个学生,也是同样的原因,今年不得不继续答辩,她很久以前问她情况,很久没有答复,这个女生,透过她的同学间接转告她的羞怯和害怕,一颗心才放下。这两天,又是位男生开始了,她一直不认为他有什么,专业还不错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成熟沉稳。

2021.6.6
下午见他们,有可能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或者就是最后一次,每年一次的别离,习惯了,每年一次的大合照,X今年没有去,那天,她本也没打算去,先生去复检脑部的结节,处在模棱两可的状态,即使没有这件事,也不去的,以后,也不去。
下午见他们,主要是想见到林,那个镜架挂两根金丝链子的中长发男生,她有不妙的预感,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简单浏览了他的朋友圈,觉察出忧郁症的信号,她回忆跟他见面的片段——他不是每次都来,来也不是每次可以约束自己守时;他描述概念会假设X什么都知道,他从局部讲起,整体给他忽略掉了;布展时,一位老师急切要求他修改海报,他小声为自己申辩这样做的原因并且执拗坚持,他耳语般的申辩显然没有作用,对方继续要求时他面带阴色低头不语;他的文字书写没有那么精准清晰,是粘稠含混的,论文和海报文字暴露出这一点;X有隐忧因为他没有回她的消息。他一向看起来有着慢条斯理的沉稳风度。他总是可以大体拿捏住想要的效果。他偶尔会爆发突破性的创新力。
她的直觉得到印证,蓉儿说他正处在感情漩涡中,说他喝了酒,已经几天没有看手机,她让她接通他的电话。她问他,他直截了当说起自己的病史,近期复发, 刚服了药……
X有些心绪难安。

2021.6.7
“第三个人”的课程进行到倒数第二周,产品定义的产出阶段,X思量再三,觉得目前找不到比椅子更好的指代物了,她决定延续椅子的元素。几年前,她用椅子作为舞台呈现人的生活状态,一种装置艺术,在公共空间做了个小展览,效果还不错,不足的地方是,表达过于自由,设计基础方面的训练缺失,这次她要换一种方式。
样本采集是课程的关键,最真实的数据,今天又再度返回到这里开始,从样本中探寻场景,椅子的场景。小组内先沟通,然后各自独立工作,分别以线条画表达,椅子是主体,描画无人在的空间,然后小组间传递线条画,在画幅背面贴上对其它小组作品的解读,想象是谁在这把椅子上,生活状态如何,最后追回自己的作品,阅读反馈数据,查看是否是自己的表达意图,如果有差异,问题在哪里。最后这一环节很有趣,学生之间互相对答,他们平素应该不常有这样的交流,对答之后各自明白为什么有误解,应该如何修改和删减画面内容,此种方式比X直接告诉他们要容易理解和接受。
有一个小组没有跟上节奏,先是三人中两个人迟到。一个女孩子,唉,戴着口罩,这么热的天难为她,两个男生赶来时候说头一天做作业到凌晨,睡迟了,其他人都在写便签时他们没什么动静,X只叮嘱说待会留一下,三人果然留下来,在电脑上演示最近的工作,他们替换了一个调研对象,因而进展延后了,福建男生的陈述清晰流畅,他几乎是这个小组的代言人,另外两个不讲话,偶尔几个字,X知道他们明白了此次训练的目的,很聪慧的年轻人。不吭声的学生,其实都在默默努力。

2021.6.8
产品设计的答辩今天开始。头天夜里,X没有睡好,5点多就醒了,上海高校的新闻,她看了视频有点不舒服,一整夜迷迷糊糊。另外,林的状态依旧不太好。昨夜又发生了一件小事,两个学生补修课程的分数没有及时提交,答辩名单中没有他们的名字,幸好都解决了。

X所在的第二答辩组,(很明显答辩小组的划分不是按照项目类型,单纯为错开指导老师,避免老师给自己学生打分失了客观性),什么课题都有,最优秀的作品算是集中在了这里,几个做汽车设计的学生,其中一位据说是奥迪录用的首个中国设计师,单模型就花费六万多,当然由公司支付,展览时出尽风头,成了镇馆之宝;另一个是带有科幻色彩的可穿戴交互性首饰设计,Iris van Herpen 的跟随者,女孩子已经拿到了RCA的Offer。这两个学生是X最为印象深刻的,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设计美感和技术都相当成熟,作品完成度高,这样的学生永远都是少数。约有1/4的学生处于水平线以下,应当说整体比去年的情况好出不少。去年太不寻常了。

然而,这1/4里的学生,可能会在未来有大的变化。因他们很多是认为学错了专业的。但又没有机会调。四年大学生活过得煎熬。

其实,如果,他们课程学习中,有机会领悟到不论身处哪个专业方向,都仅仅是创新思维训练,实现创意的媒介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可以探寻感兴趣的表达方式,或者,即使因为课程限制,无法随心所欲,也将这过程作为一种技术训练,以积极的心态面对,或可更多享受到学习的乐趣,痛苦也会减轻些。只是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不受控于绩点,精神独立,心态积极,这是真正困难的。

2021.6.9
世界早已不一样。X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或许没有意识到才是年轻,现在真真正老了。
和电影一样,但凡动机是说教式的,总令人厌烦,说教注定削弱艺术价值。
学生开始把设计的出发点放在说教上,看到惨剧发生,觉得社会阴暗,看到感人的新闻事件,转念又想人性还是美好的,所以要设计积极向上的东西;至于申请奇怪的创新项目,只是为了学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X理解不了,课业已经够重了,一个无暇分身的项目草草了事,申请书的第一句还要说教一下。
答辩过后的学校,一年里最阴暗的一天,打分,评优,问题讨论,这个讨论年年说要有,过后如常,设计作品“无法评价”就可以轻慢踩踏,以最便宜的方式,事情了结赶紧走人。
X忽想到高原上看到的辩经。 “藏传喇嘛攻读显宗经典的必经方式之一,就是辩经。日常的辩经,是僧人学习佛教的辅助手段,而不同班级的喇嘛,每学完一部大论,或是每年学期结束,必须参加辩经仪式,证明自己已掌握了相应的知识,才有资格参加进一步的学习,这时的辩经就相当于考试。” “辩经过程中,诘问者常常击掌发问,挥舞佛珠,身形旋动,紧紧逼问,时而猛喝。应对者,以不变应万变,任尔狂风骤雨,雷霆霹雳,依旧气定神闲,山崩于前色不变。”X听不懂藏语,但他们较真得令观者肃穆,擂台高筑,风舞经幡,满目血色袈裟,掌音劈劈啪啪不绝于耳,……
我们没有这样,毕业答辩,早已沦落成有答无辩的过场。X读书时候,每年听答辩是必修课,答辩教室挤满低年级学生,人气高到挤不进去的教室必定是最优秀的学长,老师坐一排,总有七、八个,个个清高有姿态,每组学生跟老师的汇报与对答过程能超过一堂课的时间,学生作品水平越高争论越多,能跟老师侃侃对谈的学长的风度让人羡慕,想到某一天自己答辩时也像他们一样,有的老师嗓门大得吓人,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幽默风趣,老师跟老师之间意见不一致时也会相互辩驳,引得学生中爆发出笑声和掌声,X这一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而今一个答辩组只有四、五个老师,每次讲话的两、三个,相互谦让客气,或有话不敢讲,或担心学生承受不住,教室里空空如也,一组作品10~15分钟过掉,跑马灯一样,因为(久)不做设计而对工作量没有感觉,匆匆评分,匆匆结束。学术是什么,这里有学术吗,大家都很忙,忙学术,坐在这里浪费了时间。
即使是X所处的年代,细细回忆,也并没有辩经的纯粹,想来到底是俗世中人,夹杂了太多牵绊,而今这个,愈来愈走到末路,暗淡无光。

2021.6.10
“偶物质”与“第三个人”在今天遇到一起,完美的邂逅,X教学生们折纸偶,感受最简单的呼吸和专注,不过一点点,他们就燃了,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装扮或是改造纸偶,X说,偶可以放在线条制作的1:5比例的剧场场景中,线条的材料只能一个,可是偶,没有限制,第三个人是什么样?X笑了,想象一下,偶进去,什么状态,在干什么?
真是绝妙的主意,不过是进到教室以后的几分钟冒出来的想法,二者相遇的好处,一是体会与检测人机尺度关系,偶就是人模,人跟椅子跟其它物品之间的空间感得以生动呈现;二是,同学们通过偶去感受场景里的情绪,测试第三个人的角色设定,最真切的体验方式,比故事版的表达有趣得多。一个充满神奇感染力的工具。
跟学生们在一起,让X低迷的状态有了些许改善。她这两天又想到辞职的可能,30年了,都抛掷在这所学校,本科研究生然后教师,兼做志愿者,软装设计师,咖啡烘焙师,留学英国,各个地方做展览,尝试竹工艺设计,食物设计,嗅觉设计,现在又到戏剧与设计的融合,特别是偶,经历种种探索和实验,她终于回到了小时候的最爱,那就是戏剧,这种艺术形式,令人振颤,仅仅设计,是多枯燥乏味的东西,X在伦敦时就对Michael老师说,To me, there is no design without meaning. 符号学将前述所有尝试串联在了一起。
如果不离开,难道要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老死吗?X还有改变的欲望。

2021.6.11
恐惧线下当面交流的学生们:一个女孩,跟前次不同,化了妆,唇色鲜亮,过来教室一趟只为告诉X一声自己改了主意,决定参加下周汇报,然后,X转头就看不见她,她走了,X有点懵(她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听听其他同学的作业情况,以及跟X面谈进展呢);这个班的班长,只问了一声老师这次不汇报的同学要不要来教室,X说不需要,然后,她也走了,X惊讶的是,她后来把草稿发过来问X意见,却不在当天见面的时候讨论;另一女生,(她们基本不会留声音),打字说,嗯嗯,抱歉,老师,……然后个人有点害怕和老师沟通,……还有点怕打扰到老师,……多谢老师指正,以后对于这方面我会多加考量和克服,麻烦老师啦。

雕塑家钱先生6月9日93岁高龄在苏州辞世,学院做展览的地方即是以这位长者名字命名的艺术馆,看朋友圈里同事们在发这个消息,很遗憾X并没有这样的荣幸跟先生请教学习过,不过先生最爱的学生,却是X的好友,最近几日不去打扰他,想他定然心中含悲,他是如先生一般的人,年轻的时候跟随先生左右时时聆听教诲,如今这个艺术馆,他为他守着,像是依旧守在先生身边一样。他就是古人,一位瓷器鉴赏家,去哪里口袋里都能掏出瓷片来,内里清高孤傲,年轻时丰神俊朗,这几年下来说老便老了,X最近一次见他,他身形略显佝偻,浮肿的眼皮满是疲惫,毕业展数度开展撤展,(这种分批次举办展览的做法加剧了他的辛苦),他两三年前开始,因为颈椎问题大热天也摘不下黑色围巾,再往前数若干年,他从教师岗转到艺术馆负责策展,可能偶尔也排课给他上,他随遇而安的执拗想法,他如春水到秋叶渐渐老去的样貌,看到他就看到了悲伤。
第一次读到他为艺术馆写的提案文稿,摘录如下:

“艺术馆不在大和小,它的特色体现在布局范围、藏品内容、研究方向和陈列方式,以及教育服务的观念和方式。……建立一种真正的公共空间,由这个空间派生出来各种人文活动,比方说教育,社会上的艺术文化交流,凸显艺术馆在公共文化生活中的教育功能。藏品向公众开放,这种开放的真正的背景是平等主义。”

这个理想,……X不忍卒读,她自己都是数度想要离开的人。

2021.6.14
Kevin的状态不算好,在Peking的第一次实习经历让他遭遇到了从未有过的痛苦。端午节回到家,他说自己跟吴同学一起高铁回来,聊了一路,两个人不在一家公司,纽大二年级的小吴去的投行,住酒店,每天的作息是晚11点下班,早7点起床健身吃早饭,然后去公司,日薪200元,酒店住宿600元,所以是贴钱买的实习经历;一样美国留学的Kevin也差不多,开始的时候找不到地方住,Peking太贵了,X想起自己几年前做展览时住的地方,算是让他安定下来。

这家公司,Kevin说,挂了个大公司的title,(misleading很多留学生投简历),里面管理混乱,幸好有一个带他的师傅人还不错。

“喜欢7小时的工作我两个半小时干完么,领导惊了。“

"我已经碾压那些普通岗位员工了,他们不会编程也不会数据处理。"

“感觉那些员工把上班当成上学,每天盼周末没有想要进步提升自己。”

“这公司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在干自己的工作,他们给我安排基础不用动脑子的工作我就不说了,另一个打印资料部门的实习生请假,他们把我借过去干他的活,他的活是什么呢,接收邮件填表格打印报表盖章,上万份,我要帮她盖完这几万份申请表,无脑的像个机器人。“

“旁边31岁的姐姐打算回沈阳带孩子了,她本来是旅游行业的,上班每天来回4小时,除去房租剩不下钱了,现在打算房子到期就回家去,公司待遇很低。”

上面几条留言已经足以拼接起Kevin的实习故事。

早餐时候,Kevin说,小吴又要回了,她不想,很辛苦,没有自己的生活。

2021.6.15
2021年已经过半,X也开始考虑2022年的毕业设计该何去何从,还未到确定课题的时候,但是今年遭遇的答辩评分事件令X决计减少指导毕业生人数,且学生名额开放给工业设计和整合创新班,不再以产品设计为主。X这学期接触到大三一个班的产设学生,虽然有过短暂的蜜月期,但是学生们整体的精神状况还是令人分外忧心,内卷到不行,有目标本来不是坏事,X却感受不到(有限感受到)他们对专业的简单爱,(喜欢或是有诚意的付出),X最好上课不点名,不必用教师打分的权柄就可以享受共同探讨与互动,但是没办法,当她试图这样做的时候,现状迫使她不得不又翻出了点名册,成为施压体系中之一,有些学生因为抗压力不够强早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在杭州的潇丢了手机,发消息解释说赶不及回来参加课程汇报,她接着说,“……真的没有糊弄您的意思,……误解了您的作业要求,真的很抱歉。我这边也重新制作了模型,希望能让您满意一些……”然后她拍照发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可是X手边的事情撂不下来不及立刻回复她,所以其实什么也没说过。

等等,做作业是为谁啊。

评分事件注定会发生在X身上,早晚而已,哪怕X成为沉底的沙砾也无济于事,总有那么一只手要抄底搅动,谁的手不重要,不过是撞上了,除非她老老实实要他们走安全的路,但她却要他们释放潜能,动手实验,与常规的审美标准背道而驰,这种看起来a little bit weird的设计惹来争议,女孩儿元答辩完忐忑不安地留言给X——老师们说我的东西无法评价。

X想过也许可以不必再参与,她有点累了,有限的心力放在课程上更重要,或许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2021.6.16
迪发来消息,说元的最终成绩是良,“……不清楚是否有人告知,跟您说下,以免惦记。”

她总是很体贴。非常感谢她。没有人通知过她。

他们最初给她的成绩是70多分,X不知道这个分数是怎么算的,她第一眼看到的是60分,一个评阅分数,迪说是倒推出来,一个没有参考意义的分数,然后又说,有个学生评阅分数只有40,最终成绩也是70多,X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里头是什么计算规则。

她看到60分的时候,惊呆了,60分意味着元拿不到双证,那是一天早上,她觉得胃痛,她是X小组里最用功的动手工作量最大的学生,她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工作,五楼装修她不能把模型留在那里,她问X,老师有没有可以放模型做模型的地方,X也发问,没有人给答复,她把东西搬到三楼的小教室,X偶然的机会了解到的地方,她在角落里安置了,藤编阶段每天去10公里外的城中村,从零开始学,自己动手做……她失落为什么展览给她安排到偏僻的地方,X不能为她争,安慰她说这个地方你才有足够大的空间把作品展示出来啊,她后来接受了,说,老师我感觉因祸得福了,主展位作品太多都挤在一起,她对布置好的作品很满意,看到来观展的学弟学妹激动又骄傲,她很庄重地打扮自己,跟她的男朋友坐一起守在展位面前。“我们两个将来想一起远行,”她对未来充满憧憬,她学了一门刺青手艺,男孩子会成为自由插画师。

所有这些记忆海浪般涌上,X无法沉默,任浪潮倾泻而出,“你们固守所谓的标准,不去尊重理解学生的想法,这是**的传统吗?”“无法评价的作品就可以任意踩脚底下!荒唐。”“这件事如果得不到回应,我请求辞职。”

她是很久以前就想辞职了。

他们后来开了个讨论会,没有邀请X,开到一半问X能不能过去解释,X下午有课,剩下的时间很有限,她在手机里留言说了两个理由;1)元的作品经过反复试验完全自己动手完成,试问现在还有多少这样的学生?2)元制作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三楼小教室,里面的学弟学妹都是看着她如何工作的,这样的评价会对他们带来什么影响?

下午她被通知去做解释说明,她赶过去,办公室里只有迪,接续来了两三个同事,又有两个说有事来不了,她打算从学术上讲述元作品的背景,迪愿意听,但是感兴趣的人并不多,他们总是打断她,他们关心的是X需要跟上大家的节奏,X这种为学生争分数的行为实在不合时宜,因为大家太忙了,为什么还要找麻烦呢。

2021.6.18

答辩完的林和他的同学们在外出旅行,工作前最放松的短暂时光,他仿佛已经从忧郁状态走出来,尽管答辩过程并不顺利。

“答辩的时候感觉不是很好哈哈哈哈哈哈,感觉学校部分老师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他的语言有意思)

“我和洁打算把这个展览继续优化做下去,看看能不能作为体验装置参加一些展览,或是自己搞一些小展览。App的部分联系了同学一起去做,准备继续探索下去投一下明年的cccc“(CCCC是China Collegiate Computing Contest)

Wow. 很赞。X上了年纪,认为非议正向地看能够激发斗志,X现在有点需要,容易疲劳。

到昨天下午所有的课程也已经结束,“偶物质”与“第三个人”。星期三下午“偶”的汇报如果当作训练课程算是不错了,这个班30个学生,与X大概在10次课的有限见面次数里,各自的形象渐渐清晰,这是个高下差别比较大的班级,“下”有时不意味着专业程度差,而可能是会出现取巧、猜度与迎合,通常是高智商的学生;有几位用力过猛的学生,眼下乌青精神焦虑没办法放松神经释放创新力;几位灵透又专注,表达虽然青涩但有难得的原创力,(两个女生令X印象深刻,希望她们能度过抑郁期);最好的学生是最放松又有思考深度的学生,超不过3个。他们对偶的诠释,往形象上靠拢的居多,不同视角的几件作品,一个是记忆蒙太奇拼接,儿时的记忆符号与甜品的形色材融合,一个是化妆品收纳箱,抽屉拉开表情出现,一个是桌面球赛,只做了不同样式的鞋子,一个,有点可惜,他其实能做更好,时间上的问题,美感和动手能力都不错,微型植物为素材的科幻装置设计。

“三”的结课汇报结束之后,X知道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她的经验是不可拖课,有时候宁愿提早下课,给他们多一点自主时间,学院的课程安排虽有所调整,但是课程密集学生负担重一直是问题,学期末同时段有好几门课的Deadline。他们交出了优秀的成果,代价是睡眠不足,X已提前讲过不可多做没有要求的工作量,但还是有一组同学自行添加了视频展示,X不得不提醒说,不必要提交要求里并没有的工作,他们一定不太常见像X这样的老师,之所以这样拼命,恐怕在以往的经验中她们一直是被鼓励赞赏的。

2021.6.19
荒几天前留言说,19号能不能一起拍合照。

荒是去年圣诞跟X聊哲学的女生,彼时她觉得自己是“第一个患上人类精神领域新冠病毒的人”,她后来渐渐好起来,毕业设计课题主张“反商业化反工业发展,强调实践个体的创造性和偶然性”,她的中期检查的课题报告第一句引用了墨子的话——“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镂。”探讨“天然石材与传统刺绣工艺的结合创新”,荒说,引用墨子的话是认为传统工艺的传承和创新如果向工业化妥协的话会失去生命力。今年一月份时她留言说,“传统珠绣中珠起到的作用只是肌理效果,没有发挥到其作为‘点’更大的意义,石可以突破珠的固有形态。”又说,“我想到的推广方式是让刺绣作为个体的情感表达与记录,如果提供一个线上平台的话可能比较偏向公益与分享。”她担心中期检查无法通过,“我是有一点点顾虑学院用精英主义和工业发展的方向要求我。”

事实上,荒的作品非常成功,一组美轮美奂的灯罩设计,她以墙纸融入折纸工艺,又结合石材点缀其中,来自东海县的水晶石。答辩那天,X在走廊遇见荒,她仿佛想对X讲些什么,但没有,两个人都是匆匆的节奏。

今天记录下来荒的话,因为X觉得惭愧,在跟荒聊天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她,她依旧把她当作需要她去劝慰的人,忽略了或者看低了她的思考。

下午荒穿了淡蓝色连衣裙,头发新剪过,看起来很精神,X赞了她的发型,问她作品的事,她羞涩又骄傲地说学院留了。一般评分到优秀作品会留在学院。X觉得很惋惜,她知道学院常常不能妥善保存和整理好作品。X问,作品留下,给你们费用了吗?她摇头。这不合理,X知道作品背后的汗水和辛苦。学院留下学生作品除了需要给学生荣誉证明,也应该付一定费用,不一定是完全对等的费用,但付费表示对学生创作价值的肯定与适当的经济补助。

最后一次跟毕业生们聚会,今天也是他们的毕业典礼,他们每一个都比以往更加生动美丽,身上洋溢着青春的光,作为教师的X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但他们是第一次,快分开时几个女孩子忍不住流下了泪,X眼角也有些湿润,这些年轻人还将遇到更大更多的挑战和折磨,“我是你们的回声,记得大声说话“,X说。

2021.6.21
X在书写关于嗅觉的文章,因为咖啡。6、7年前,这种神奇的植物饮料唤醒了她的嗅觉,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意识到嗅觉如此重要,气味隐形不可见,所以一旦它诉说,而你恰好能解读气味符号,它往往告诉你的是真相,眼睛却是容易被假象遮蔽的器官。

讲一个例子。一年多前,X四处寻找合适的房子做工作室,先后委托了两三家中介,她是去嗅房而非看房,选的是一楼的二手房,要么是主人还住着,要么空置,空置的房子,有时房主为了卖个好价钱,会整理粉刷过,X嗅得出霉湿味,(她也会留意嗅浴室和洗手间),乳胶漆固然盖得住洇出的水渍,但是气味隐藏不了。

这是气味的真相。X作为教师的工作经常跟学生打交道,她的一个经验是,(并不一定总是对的),体味重的学生,通常沉迷游戏,越是重度网瘾者,身上的味道也越重。当然跟他们没有时间洗澡有关系,还有一种可能是缺少运动精神高度紧张导致身体代谢异常。

X有个朋友,她的大学同学,(他们不是一个学院),是丧失了嗅觉的人,这似乎不常见,为什么说似乎呢,其实可能我们身边都会有这样的人,但他们并不自知,或者即使知道也不认为这是多么严重的缺陷。这位同学就是这样想的。他不是先天嗅觉缺失症,一场疾病导致,对幼时气味的记忆他还是有的,他尤其提到氨气的刺鼻味道,小时候家里穷,他在农村长大,干过各种农活,意外发生之后仿佛没有治愈的希望就放弃了,渐渐也习惯,也不认为闻不到气味对正常生活有什么干扰。X因为嗅觉艺术的课题邀请他来,跟他有一些互动。他已经是一个成功的商人,20多年过去,其实人没有大的变化,X的直觉,嗅觉缺失对他性格的养成有相当程度的影响,他似乎一直处于不确定中,他自己也承认,他是愿意看到身边人都很开心,所以总是社交方面很用力,当然正向地表达,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X突然问他的两个问题打破了他一直稳定自信(看起来)的情绪,第一个是,“性生活正常吗?”(一个尴尬的问题,她在观察他的反应,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抱歉真是很没礼貌。);然后,她站起身来送他时候,问了一句,闻到油漆味了吗?他有一点意外,她解释说,有个学生因为做模型在喷漆。她目送他离开。确定他是真的没有了嗅觉。

2021.6.23
嗅觉打开的过程像是人听懂了鸟语,X透过气味能够与咖啡交通,(是咖啡教会的她,对X而言咖啡深不可测),能够跟动物、植物甚至非生命物对话,嗅觉符号是一种语言,理解了气味等于掌握了一门特殊语言,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语言,人类才能够真正成为自然中之一,与人类以及其它生物、非生物平等共处。想想你应该怎么对一只猫或狗示好,当你第一次与它们相遇,是的,先要它们嗅你的气味,你可以把手一点点靠近它们的鼻子,它们通常能够辨识得出对方有无敌意,气味透露出这些信息。当然气味和嗅觉本身的复杂度极高,容易受环境影响,这是很多老咖啡师多年以后依旧谦逊的原因,咖啡的宇宙深邃浩渺,对其探求永无止境。

视力以及记忆力的骤然下降令X惊觉衰老迫近,大脑的衰老,她已经完全离不开眼镜,她是自小没有戴过眼镜的人,这个变化令她紧张,也许哪一天她会彻底看不见。她有天跟中风恢复中的妈妈视频聊天说要她努力开发大脑新的潜能,她目前还未到最好的状态,最初一段时间连讲话都困难,当然她是坚强乐观的人。X也在有意识的自我训练,特别是左手,嗅觉训练也会对大脑有帮助,衰老的信号之一是嗅觉退化,阿兹海默症的患者也可能出现这样的症状,以及患上新冠肺炎的人。

2021.6.27
嗅觉相关的论文书写进到收尾阶段,最难写的是摘要,断断续续修改调整花了三天时间才完成,特别英文部分对概念的精准度要求很高,她的英文写作只能说是到能写的程度,学术写作其实还是困难,没有很满意,总能发现新的论文,总有看不完的资料,虽然脉络是越来越清晰了。

X的身体开始变得更糟糕,肾和胃的问题为主,恐怕还有其它,她如此虚弱的状况,其实是早就开始了而她不自知,她是先天有所不足,年轻的时候就有容易疲劳的症状,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心大得很又做不到,一路半途而废了很多事情……不提了。

她今早拿着检验报告去医院,一家中医院,见一位老医生,因为大雨滞留在医院里很久,她想了很多,渐渐心似乎轻了,一个人一辈子能干什么事,事情做到什么程度都无法完全自己掌控,她觉得自己一点点靠近死亡,死亡在一点点靠近她,死亡没那么可怕,她一直都在。后半生,她幸好还有写作,今年开始她觉得可以写学术论文了,(她停笔了好几年,自认为没有为了评职称写过一篇烂文章),她还可以烘咖啡豆,她也在尝试视频短片表达嗅觉,她只是不太有心力做项目了,她已无法做更多的事。

2021.6.29
有天吃饭Kevin问X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他说,你应该出去见见人,不要总是一个人,憋出毛病出来。有啊,X答道,有个朋友,跟他聊天不会烦(其实也会),愿意见到他。那还有没有?他继续问,他提了两个人的名字,说,你们可以成为闺蜜。GOSH,X说,我一辈子没有过闺蜜,你说的两个,人很好,但聊天就算了,很累……不过,那个杜克的妈妈(女儿考上杜克大学),出家的那个,妈妈愿意跟她聊(看着她眼睛很平静)。(其实哪有一个人,上课的学生那么多。)

X现在一旦情绪有波动小腹部位就会有反应,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安静。今天拒掉了开会的任务,她不能过去,那样的氛围令她窒息颓废,一点点情绪反应对她都有伤害,所以不能过去,她没办法变成聋子或者瞎子。

遵照医嘱,她在调整作息时间,每天10点睡,还做不到,先躺着,早晨6点起,通常会到7:30,调整了两天,她不明白,以前为什么熬夜,有什么值得的,网上的东西,不过看过就忘。Kevin去了公司实习,现在她一个人,一天两顿中药,花一个多小时熬药,做自己的饭自己当天吃完,不再总是吃剩饭。

2021.6.30
到今天已服用了4剂中药,极苦,喝到一半有酸味,喝完苦头粘着喉咙很久,吃几粒红枣或者圣女果才压得下,然后要一次次去厕所,所以这几日完全无法社交,非常依赖厕所的状态,能够感受到一点点好转,有好转心情也好些,燃起完全能够健康的希望,左小腹还会痛,但是可以压着睡觉了,翻身也没那么难,右侧偶尔也有痛感,口里都是苦,茶和咖啡都不沾,已经够苦了。X是足够耐苦的人。有时候她会想到以前有怀疑过腹部的问题,小腹有鼓胀的感觉,也有尿频的症状,但这种变化很慢很慢,慢到她觉得好像一直都这样也没什么问题。

吃的方面素食为主,早上的土司有些糖份高了,X这样偏爱果酱这几天也停了,盐油也比平时更节制。

论文还没有结束,要赶着提交成绩到系统,学校的系统是能让这么多师生崩溃抱怨的怪胎,这个怪胎还能一直安安稳稳活着,不得不说是件有趣的事,有趣的地方在于,每个人都习惯了崩溃,因为是学校的系统,所以崩溃是一定的,不崩溃不正常。除了类似这些例行的不得不提交的材料,材料如果有人看自然不是多余的,下学期有一个交叉课程不得不开始提早安排,关于养老的研究课题,其实X对这个题目有所保留,如果不是合作的建筑设计的老师的提议,学生对养老如果没有直观感受的话很难做设计,可是目前这个情势,人们心里头还有疫情的警惕心的时候,调研会变得比以前困难得多。

9号工作室(2023.2-3)

 2023.2.18 停顿了几个月。 去年元旦前后感染新冠,症状比预想的略重,主要是拖得时间久,完全康复是最近的事,一直有咳疾,过年都还是在咳,间歇性的,咳起来猛,喉咙处有痰,我父亲也是这样,我应该是遗传了他的咽炎,肺部也不够好,三年前患过较严重的肺炎,仅仅只是肺炎,这个病毒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