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5.6
这学期工作坊的课题是‘Life on the Move’,你可以说是,疫情的灵感。
Xi 总算从可怕的抑郁中恢复,一场几乎走不出的梦魇。正如她对聪说的话,你有脆弱的一面,然而脆弱恰恰是滋养灵性生长的土壤。
假定未来,迫于瘟疫/战争/环境恶化,国家消失,人类分化为不同的部落或城邦,疾病是部落的名字,曾经的游牧生活重现,个人及家庭的居所是方便携带、灵活移动的tent/shelter,自由体面有隐私,亦满足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万一需要的话;也可能是tiny house,搬不走不要紧,像小说里看到的猎人留下的林间木屋,可给予后来者投宿方便,不放心的话消杀后居住。
彼时每个人都将是homeless people。
人类历史中,定居生活太久太久了,家成了羁绊和负担,身体上的,以及精神上的,没有了家,不必有乡愁,人间处处都是家,土地买卖消失,没有了富人区和贫民窟之别,盗窃等犯罪几乎看不到,大学也消失,技术上早已实现了教育平等和自由,也便没有大学排名…定居短暂,游牧是常态。
于个人,走走停停的日子是比受保护的封闭要好些吧。封闭一样的定居和漂泊在路上,哪一个更有安全感,说不定。
2022.5.10
多久了。忘记了。
文说要休学。Xi不晓得有没有说服他,她说,你明年再来,不会考虑再带你。
他的爸爸妈妈纠结挣扎在文今后的考研、学位证书、工作的多重选择中,他第一次考研失败,毕业设计中期检查未过,工作没有着落,他们四处托问朋友意见,却并不重视自己儿子的想法。
学校设置工作坊的课程,Xi很满意,Xi将其调整为Design Fiction Workshop,“设计虚构工作坊”,经此一疫,仿佛未来就在不远处,设计没办法漠而视之。她这次课程想问的几个问题是:
如果人类回到游牧状态,社会将发生怎样的变化?
你会带哪些物品上路?区分紧急的/必须的/想要的?
在路上,你的日常生活会如何?
你将如何维系和他人的社交关系?
更多的问题可能还有:
如果死亡就在不远处,你要如何面对?
死亡仪式会否与今天有差异?
2022.5.16
W城围绕居住区布点的检测站在逐步完善。
最初还只是蓝色帐篷,一个点两个,相隔二、三十米,地面贴黄色一米提示条,先扫门铃码测体温,行到第二个帐篷,要人坐下,蓝色塑料椅,检测人员不可能长时间站着服务,所以大家都坐下。平常不用时候帐篷收拢,堆那里,也不好看,糟糕天气所有人都受罪,四面透风,至多挂挡雨布。
然后,有天Xi去旁边更大的社区买菜,发现已经搭建了小屋,带空调,帐篷还留着,给排队的遮阳,围栏规范队伍,站着检测,检测人员保护得很好,是完全跟外界隔绝的状态,一个窗口刷身份证,取棉签,转90度,一个是塑胶手套的行动操作,人在屋子里,人穿着小屋,可穿戴的小屋,一种人物合体的新生物在为你服务。唯一漏洞是排队的人,跟屋子里的人比,外面的等于是赤裸的,队伍里有人倘若咳嗽,大概多少都会介意。
Xi有天没有按时去,收到短信说第二天上午十点前再不去就变红。就去了一个大型SHOPPING MALL门口的小屋。那是更加体面的感觉,规范严谨,除了没有遮阳篷,除了志愿者态度有些不耐烦,且不提醒一米距离,还居然要碰Xi的手机被Xi拒绝。
回去路上Xi警觉到完善之物的掌控力,不必言语,锋利有序的存在物足以让你怀疑自己,它出现在那里,它即合理。
2022.5.21
燕第50天。
她说自己是宅的人,但精神上难以承受。
RAY发一条求助。
Xi回应她。
几天过去了,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戏剧导演有没有离开。
朋友的亲戚已返乡。一定不容易。他走得更早。家里隔离。现已如常。
Xi故乡所在的省份某城已计划投资建立永久性方舱。A sort of Heterotopia. 超过一个亿的投资。欠发达省份的欠发达城市。Xi陷入无知的困惑,钱哪里来。又在心底里低语,投给教育吧。
方舱医院的英文,Makeshift Hospital, 它起源于美国,1960年代,美军因为越战,率先开展医用方舱的研究与应用。方舱的内核是可移动模块(module),包括医疗(急救、X光)、资源保障(供水、供电)、病房等不同的功能模块,模块式有利于保障建筑质量,因模块可提前预制,方便集成、拆卸、移动,保证工期进展。
简单溯源方舱发展史,可以看出它的军用、救急和可移动基因。永久性方舱,以及已经密集分布的检测亭,撇开其它不谈,假设它们的永久存在成为事实,即已是完全不同的方舱概念,永久性方舱一词事实上无法成立。
2022.5.22
Xi比先前变得愿意按时交作业,延迟作业提交的后果是,她得走远些,在限定时间内,且有时免不了排长些的队伍。像她被拉入学院的群里,她亦是早交学习作业之一,然后早早退了群。
既然免不了,怎样都非得过关,就过。
想离开S城的不能立时就走,卡在夹缝里--候车大厅、过道、人行道、立交桥下、草地,这样的地方有人说叫做Interstitial Urban Space,所以已经算不上在城里,(在不在又怎么样呢),像清不出的瓜子壳,拖把扫帚吸尘器一时间都无计可施,算不上碍眼,多了也待腾出手来慢慢再说,总能解决。过了便也忘了。
Xi也越来越心气平和,从情绪漩涡的窒息中好不容易挣扎上了岸,锻炼出来一套自我调节机制,关窍在把信息当作数据做研究,比如想象他们有一套自带帐篷和救急的食物就能避免吃现在的苦,住得舒服还可以兼顾工作,除了风景差些,起码算是一种完美自救了。
2022.5.23
趁着在家里有大把的时间专注做研究,有人这样。
有人奋力兜售东西。
有人问不介意的话,能否帮忙收快递再闪送她。
有人写自己的梦境。
有人自言自语。
有人恨恨诅咒偷花贼。
有人拍照忘带了卡。
有人记录检测日志。
有人展示新出的画册。
有人,像Xi,早起转发了一首曲子。
朋友圈最近很好看。
痛苦抵不过时间。人们开始麻木,学着消解痛苦。痛苦在转化。起初是惊呆了,被激怒,愤慨,之后不断迭代,几个高潮过去,到如今也只得继续忍耐,煎熬中忍耐。不然除了自伤又如何。自伤是最愚蠢的。
2022.5.26
Xi有一些焦虑来自自我审核,会议软件多出来有她名字的水印,以前就有还是多早晚添加的不知道,这些水印,给截图的用。
发或转发及发过之后会怎样,偶尔会踌躇。
一些些,不严重。什么都不发做不到。什么都不发对Xi也是难。
毕业季就来了。第二年无线下展览的毕业季。
最紧张的时候。
Xi说,越往后越要慢。什么要快呢?前期要快,不是草率的那个“快”,是事情往前做的“快”;草模要快,草模无需精细,草模必要做出感觉;提交材料要快,给自己修改留余地,学校系统永远不要指望不出错。为什么后期要慢,后期收尾,收尾需得细心,所以要慢,忙中易错,忙中易乱。
Xi又说,设计有几个要点,第一不贪心,什么想法都想加,不知取舍,容易造成设计概念的边界模糊;第二要简单,逻辑结构简单,最忌讳一个概念解释一大通表现上却薄弱无力的;第三要适合用户,不多不少刚刚好,设计师很容易做着做着忘记在做什么为谁做。
大三的设计虚构工作坊(Design Fiction Workshop),训练部分已经结束,下周正式开启“Life on the Move”,也即未来游牧生活的课程实验。
Bio-objects重点落在物上,其实下午的课程严格讲并不是以物为重点,依旧是人。Kantor的戏剧,作为人的演员反而不重要,他做的人偶常常是主角,最动人的也是它们。
课程毕,Xi觉得用Bio-objects有点点不是很准确。
不过无论如何,是算得上成功的训练。屏幕背后的他们,大部分渐入佳境,Xi对他们开始有越来越清晰的辨识度。
2022.6.3
几乎已经彻底复原,情绪心态也可以变得,稳定。
怎么接受的呢。是需得想上一代。上上一代。
比较起来,Xi觉得幸运。
倘若再跟一位朋友比比。
Xi可以按规定不入,家里待着上网课,闷了出去散散步,可是这位不得不进的朋友,在过去几个月是这样的:
一个半月前,…连续三天阴,过审,可入,入后须住满7天方可离一次,半个月前改为住三天两晚可入,上周始不必住,但须签承诺书,期间每日检测,离也须自行检测。
Xi问学生,他们现在可以出,但要提前一天申请。
“那么,出去的人多吗?”
“也不多。”
申请才能出,麻烦还是其次。
过去几个月,W城几乎没出什么问题,他们很小心,有过很快便控制,个别地方的小区短时间封过。
平静的小城。
物业也很好,他们经常发消息:
“亲爱的业主上午好[微笑],收到上级防疫指挥部通知:本周第一轮全员核酸检测时间为今天(周三)16:00-21:00[玫瑰](其中18:00-19:00为医护人员用餐休息时间),大家戴好口罩保持一米距离有序参加哦![耶]”
或者:
“晚上好呀[嘿哈],明天又要核酸喽,老地方、老时间16:00—18:00 19:00—21:00老规矩、不见不散哦![耶][耶]”
又或者,算了。
“应…尽…”之类的语词也出现,读到胸口闷一下。不想写。
下周毕业答辩。已经预演过。希望他们跟Xi一样幸运。
2022.6.4
看了两天作业。
分数提交后。
倦意袭来。窗外阴晴莫测。打了个盹。
在被氤湿空气包裹的沙发上。
欣在作业里讲话。一个残酷的离异家庭的社恐女孩。
Xi不知道当初把她从校外送回学校是不是错了。希望她不要恨她。她在外租住,不出门。(谁也想不到他们在里面留到100多天而且还将继续。)她说没法跟陌生人交流,用户研究的课,如果没有调研,她拿不到分数。
她做得不错。是用了最大的力。她访问的一个台灯下玩电脑的男生,整个头部打了马赛克,杂乱慵懒的桌面,幽暗压抑的调子。如她一样。
中饭时,Xi说,有个恐怕也是…,四年级了,给不了分数。她得到的反馈是不必要去为难。于是她决定电话他。
第一次近距离听到这个男生的声音。北方口音。网课时,她问过他问题,依稀记得,屏幕头像说,对不起老师,有网路信号的问题,或是,他才刚去了厕所。他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次小组讨论或是参与汇报。她问他为什么。他说忙着找工作。她问他做了什么,他说他整理了最后的PPT,没有参加小组讨论因为没有人喊过他。
Xi说,那么,没有办法给你分数。
Xi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没有听课(也可能听了些吧)没有做作业。他在家里。这么长的时间,他是如何可以认为临时加到一个小组草草赶一份资料出来就能结课的。
她是又要滑入晦暗里了。
2022.6.12
这几日忙。
毕业答辩结束。平淡。
当天午间,许久未见的同事喝咖啡聊天,在C的办公室,满屋子的奖杯奖状。C是很棒的设计师。却长期纠缠于他不擅长的管理和协调工作。他自己喜欢就好。
几个人聊到现状。都点头,或者摇头,很危险啊。
Xi意识到很久很久以前说过。也听过。不止一次。不是照样一天天过。
有人又说,你如果知道发生了什么…
Xi接下去--我也没兴趣知道。
大家一路返回答辩教室,听到说,某某已是正教授了。
Xi说,哦。
Xi不久前刚刚指出过这位年轻教授的做事态度,在研究生项目中期检查时候,短短几分钟里,恣意打断学生们的完整陈述。
雯发消息给Xi,说自己在毕业答辩中--
“…我放视频的时候看着老师们都埋着头,就又着急又难过。”
2022.6.14
Philippe Starck 在今年6月开始的米兰家具展,阐述对设计未来的深度思考,他说,
“我们想让所有的事物都消失。看看你的iPhone,它代替了多少东西。设计最终会触及它的尽头。”
Starck的父亲是位飞机设计师,受其影响,Starck认为,“……一切都需要轻,所有没用的东西都需要去除”,他表示,技术进步带来的现代生活的“去物质化”最终将会导致设计师的才华变成无用之物。
所以我们正行进在物消失的路上。
物不会全部消失,或者说,物会存在一段时间,未来衣食住行中,物的数量将大大减少,重的物轻的物,或许转化为移动装备的概念,和人一起,最终都归于泥土,汇入海洋,留下的是数据冢,给后来的考古学家做研究用。
2022.6.17
赛博格人彼得博士的物理生命终止在64岁,他和伴侣也是英国第一对正式婚姻的同性伴侣。
Xi看着纪录片里彼得的脸,想起大约2006年在伦敦某个博物馆去看超现实艺术回顾展的一幕,在超现实场域里,她见过一个赛博格人,瘦肖英俊的年轻男子,那是怎样模糊的记忆,或者,她是当时觉得,使劲儿盯着一位严重残疾依靠半直立机器人轮椅的绅士,是缺乏教养的表现,她竭力维持着正常节奏的眼神从他那里轻轻掠过,可是又忍不住在他侧面或是身后她认为他看不见的角度去观察他。他在达利的作品面前驻足良久,一张陷入深度沉思的苍白的雕塑感的侧脸,眼神里的光溢出眼眶,庞大沉重的人机合体沐浴在展厅迷雾样遥远的光晕里…
她盯着看彼得博士在计算机屏幕里的数字脸,这一刻,她见过的那位赛博格与他的形象重叠一起,她几乎有相当的把握,她见到的就是他。
他已经超越了肉身,他没有离开。
2022.6.22
Xi退回了两个学生的作业,给了他们一周时间修改。在此之前,她先问班委他们的情况——“抑郁症的同学已经休学了,”班委说。可是他们近来也没有太多作业赶,通常情况下不是这样。
她电话给他们。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家。她问他们在忙什么,他们——有作品集要赶,准备找实习。两个男生嗓音柔弱幽亮。
他们提交的作业,一个是没有气力和心思,另一个止步于想法。
她电话他们的时候,觉得自己也不知能说什么。
她自己的生活也一团糟。
热。胳膊和小腿都是瘙痒的伤。空调噪音轰鸣。迫着她,忍不住关,不得不开。再又关。
看某公众号社会设计的文章,……以及,芬兰某研究团队关于思辨设计的文章,前半段精彩,到设计实验部分也是……不用看。
几天前看一部关于“傩面”的介于非虚构和虚构的短片,觉得设计虚构也是这样,一个to be/not to be中间态,那么影片想表达什么,除了作为神秘的诗意的阴郁的艺术形式的存在,和试图留住往昔记忆的价值,(现实世界能留下的不过是用于商演的面具符号)。
设计虚构也处在近乎相似的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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