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开启线下课程,几位同学因为疫情还是没有办法回来。
昨晚Xi居住的社区突然又封闭了各个小门。
线上教学也不是没有好处,多增加出来的理论课令她自己更感兴趣这些思想的游戏,也越发习惯于阅读外文文献资料,尽管英文阅读远没有到自如的地步,不过较之前进步了不少。
这届的大二,他们都躲在面具背后,希望他们喜欢这个课,和Xi去年教过的其他班类似,女生多,社恐多,个别比较严重的,在外租房独自生活,跟家人不联系,有学习困难症,做不出作业,喜欢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Xi不知道她这些年跟家人发生了什么,她内心极度痛苦,一直一个人,而课程需要的调研得跟人打交道,她仿佛失去了社交能力。Xi找到这个班的辅导员,也许可以帮到她,她也当然知道,这种帮助微乎其微。
毕业班的学生也有各自的问题。申请留学的,将希望寄托于高价付费的中介,考研的,还在准备作品集参加复试,大部分人在这个时候无法进入课题状态。比如聪,最近突然决定转专业申研,理由是选择当代艺术首饰不会涉及市场和用户调研,(奇怪的中介),她说大学受尽了这些枯燥课程的折磨……“如果转专业是对某些问题的回避,”Xi说,“本身这就是问题…何况用户调研是,一种行为艺术。”
用户研究当真是太有意思的内容啦。
2022.3.13
月最近拿到了RCA的OFFER。差不多也到尾声了,今年有机会留学的学生应该不会受影响。Kevin说波士顿已经不用戴口罩。
Xi在电梯遇见一位邻居,问说,“美国是不是什么都不管啊。”
Xi的电脑最近很忙,好几天没有关机了,它忙着播放东西。
欣说,她做不到跟陌生人交流。而这个课是用户调研。
W城的疫情波动近来比较大,小区的门早上还是开放的,晚上就落了锁,到今天也没有放开。下周预备的线下课程又调至线上,学生们应该不排斥,都习惯了,对Xi的好处是,没有那么多叨扰,可是,弊处显而易见,教学为最重要事,虚拟再现实到底还是虚拟,人跟人银行里隔着层玻璃讲话都不舒服,何况是屏幕后遥远的另外一端。
课程进入到产品定义部分,Xi去年就考虑要讲设计伦理以及设计科幻的内容,如今机会已差不多成熟,课题跟实体书是否会消失有关,是今年一个毕设题目的延续,初步调研的结果已经很有意思,从科幻设计的角度思考未来的阅读行为方式的演化,想想都让人颇有些激动。
2022.3.15
每天都电话,哪天电话没有接Xi就觉着慌,想想没事,结果夜里就失眠,现在一旦失眠就是一整夜,夜里人特别爱往最糟糕的地方想,不像以前,怎么都可以睡一会。
第二天是没事,妈笑嘻嘻的。过不多久她又电话:
“想着你失眠,我的姑娘实心肠子,别给他们布置多作业,别随便讲话。”
Xi镜子前洗漱,突然潮了眼。
Kevin作业也多,学到凌晨,说要打败班上的研究生,他大三。
七周的用户研究和产品定义课已经到第四周,还在线上,不过学生们总体做得不错,用户涉及面很广,从小朋友、年轻人到中老年人都有,涵盖到学生、会计、教师、公务员、家庭主妇、设计师、志愿者各种身份和职业,有一个意外:某个学生带来的用户是个基督徒,她却不明说,这个用户,个人信息包裹得厉害,Xi只好说你得换个调研对象,我们需要用户的配合度。
下课后Xi莫名难过,一个关于阅读行为的调研引出许多的社会现实故事,各种沉重的身心健康议题,回想三十年前Xi读书的年代,都说是黄金年代,如今想来,是一点不差的。
2022.3.20
“亲和图”分两个步骤,上半部是头脑风暴,下半部结构化,结构化的过程是关键,以前有意识到,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更深,结构变化,系统跟着改变,工具看似简单,应用起变化无穷,质性数据传至此工具做分析,一可以同类聚合,二可以关系聚合,同类聚合意在归纳数据,关系聚合则意在诠释数据,后者更可做颇具创意之解读。
课程过半,还在线上。越往后影响越大,最主要没有办法展开团队工作,勉强做不是不可以,互联网做知识输出是合适的,互动效果依赖于听者是不是主动,他们之间的协作如果也是不能见面,或者他们选择不见面,那真是太糟糕了。
毕业小组有两个女生选择gap一年,都是要转专业,一个是确定了方向的,另一个还在摇摆,延迟一年也没什么不好,不过Xi看她们到底有些失落,特别是朱,她特别留言给她,没有回音。
2022.3.21
质性调研的几条规则:
1)深入用户直至理解用户动机;
2)与用户始终保持距离;
3)目标任务不丢失。
不是一个学生发生调研对象变更的情况。
调研越来越不容易,疫情是一个原因,前期学生们欠缺经验,没有抓住有限的线下机会,利用好在家的两周时间,返校后只能线上联系,然后线就很容易断掉,大家都太忙了,也越来越害怕被打扰。
几种情形是比较稳定的,自己的亲戚、老同学、网友,熟人引荐的也可能有问题,一个学生是透过敲陌生人的门找到的调研对象,在校园内的住宅区,一个澳大利亚外教,委实很不容易,近水楼台,调研比较方便,友善的外籍教师理解学生的工作。
调研过程总会涉及课题相关度的问题,理解动机的要求又需要整体性的数据探究,这个度的把握一方面跟用户的开放度有关,一方面研究者始终不要忘记目标任务,应该说几乎没有不与任务相关的调研内容,但时间的有限性以及出于减少对用户过多干扰的考虑,研究者必须预先做好调研计划,以及,明确任务焦点。
2022.3.27
年岁越大胆子越小。也不知道怕的是什么。什么话到底能不能不能不能讲,哪里不确定能出还是不能出不去所以哪也不去。略有些身子不舒服就疑心起来。
Xi的妈妈说,我们家的人都不会讲话,她说,
“你三姨和三舅话多,他俩年纪轻,我们小时候不让讲话,到现在越发不会讲了。”
Xi觉得她回忆起来跟讲笑话一样,讲着讲着自己先笑起来。
小朱不如Xi年轻时候。Xi恨恨说,你就不能强势一点?
这么这么好的女生轮到正儿八经做东西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毫无逻辑章法可言。
“强势就跟我不沾边……”她低低的。Xi对着一张图片背后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二学生的课就不能指望有线下了,大四的毕业设计中期检查多半也要线上。
Xi倚着门框子哭。
空难。
2022.4.4
Kevin 已经得过,在美国,他发热的时候正好是除夕那几天,准确的说是两天,他从波士顿跑去纽约,返回后自己测出阳性,就留言:
“我阳了。”
“哦,多喝水,多睡觉,补充维生素。”Xi说。
不能说没有担心,不特别担心,虽然有两天没睡好,不过他也就病了两天,然后就好了。
“我阴了。”他又留言。
“哦,还是要多喝水多睡觉补充维生素。”Xi说。
Xi和爸爸都觉得太快了,不怎么相信,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Xi从W城没有封的区进入未解封的另一个区,那是她的工作室,说好的清明雨缺席,她不能不管工作室后院里的植物,她纠结了几天,终于忍不住,她选择封了自己,备好了食物和被褥,有人说应该还有两天就解封,有人说还有十天半月,谁知道呢。
路过学校北门,仿佛假期没有结束,想到跟Kevin一样大的年轻人都在里面,开学已经过了六周她也还没见过他们。很多人也许寄希望于就这样封着病毒会自己消失掉,那么就让我们这样下去吧。
2022.4.8
下周继续网课。两个学生没有返校,在上海。昨天是“用户研究与产品定义”最后一堂课。
算不上好,或者说,课上得累却没有预期中的效果,Xi觉得自己在空巷子里,有些话重复了十遍还是静寂。
昨天开始时候,为了说明数据的价值,Xi举了个例子:
“有几个数据是:男孩、柯基、蛇、尸体。组合起来的结果,可能是:1)男孩带着柯基,看到路边蛇的尸体;2)男孩被带走时,柯基成了一具尸体。你看”,Xi说,“第二种少掉了‘蛇’这个数据,故事完全不一样。”当然还有更惨的结局,比如:蛇咬死了男孩,柯基守在尸体旁不离开;又或者,男孩抱着柯基的尸体,蛇远远地吐着信子……
Xi评价他们汇报中的不足的时候,感觉到了紧张的空气。下午的课拖延到2:30才开始,因为有些同学检验核酸回不来,她问了班长才了解到,学生自从开学只有一天校园开放,也就是近7周大部分学生没有出去过。W城昨天开始所在的区域已经解封,校园还是关着,就不怕关出问题来。
今天是毕业设计的中期检查,汇报连带开会讨论结束已经到午后两点。是沉重的结果。不必说。
2022.4.18
旧病复发。那种感觉就是,在肚脐上面压着个铅块,左边小腹有痛感。所以又开始服中药。
最近对帐篷感兴趣,可能每次去工作室路上,特别双休日,W城大草坪上看到很多只帐篷,带孩子出游的多,也有吊床。岁月静好,是帐篷带来的感觉,假装在远游,帐篷意味着离家,家人更亲密;帐篷又是短暂落脚定居的符号,给人安全感,一定程度上能够遮风挡雨,不使人露宿街头。
也许帐篷是未来重要生活方式的预告呢,逃离和喘息仅一顶帐篷,如果可以,就带着它实现真正说走就走的旅行,给囊中羞涩的人一个自由的选择,哪怕隔离,也住在自己的帐篷里,消杀也只消杀帐篷,岂不好?
2022.4.20
忍耐到了一定程度,她终于说,有些问题没必要问。他们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这样小心翼翼地不敢动,除了二年级的,哪怕四年级,Xi担心他们的毕业设计进度,女生哭了,眼泪是为了什么?
郁郁寡欢的Xi要借助科幻麻痹自己,用以对抗微博鸦片的沉沦。
小心翼翼。
Xi记得自己读大学时因为厌倦社团的变化辞职,她也常常漠视一些规则我行我素哪怕被冷落和耻笑,不是因为年轻才这样,到今天Xi也是这样,没有圆滑和世故,要么沉默要么讲该讲的话。
Xi发的帖子给妈妈看见,她忧心忡忡劝诫Xi谨慎。
上海的同行只发来‘Things that carry meanings.’ Xi的同事在说学生的状态尚且稳定,他们庆祝了生日……
而他们封在校园已有月余。
2022.4.21
热爱绘画的文纯净得像个孩子,中期检查受打击后就转而说有个毕业证就可以了,他最初的想法是为小时候的聋哑朋友做点什么,考研失败是又一个挫折,准备再战。
常遇到这样的学生,只求通过毕业答辩,其实喜欢他们,差不多都是有些偏才,两年前的一个女生,头一年没过,她读书时就患了忧郁症,跟同学几乎没有交往,精神状态不好,总是错过系统表格提交,Xi带得辛苦,这姑娘一直消失联系不上,第二年她继续想选Xi补未通过的毕设,那时候名额已满,Xi也没有为她争取多一个名额,她转选了别的导师。Xi曾电话联系过女孩的父母,对这个家庭略有一些了解,他们只想女儿有个稳定的工作,不求更多。何其无奈的决定。他们的女儿很有艺术天份,她最后的毕业设计Xi看到过,失掉灵性的枯槁之作,是令人极其痛心的结果。
她们还有联系。
文的状态,令Xi不安,她告诉文,试图迎合答辩老师的想法是愚蠢的,存有拿一个毕业证的念头也是辜负了自己的朋友。
Xi的妈妈一大早打电话,她怕她想不开走了极端,她流了泪。
她不会再发朋友圈的消息了。
很惊人的母女连心。
她近来状态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