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顺利抵美。
他在飞机上时牵动着三个地方家人的心。技术缓解了牵挂,他可以持续联网,手机也可以实时查阅到飞机飞行状况。他在国内时就已租好房子,决定不再住学校宿舍。他有同学在美跟人合租的,室友染了病,幸运的是,他的这位同学一直健康无恙,这个消息,听起来简直就是奇迹了,仿佛也能安慰到X,一个积极的信号,也许一切就快过去了。
X所在的小区也近乎停止了查验二维码,尽管外卖依旧只能搁在正门前的货架上,几个小门开始有限制解封,只出不进。马路上常遇到的几处检查站还未撤,但也没有在拦车辆,隐约看到三五个人在临时搭起的简易棚里喝茶聊天,这个临时工作站安装了空调机,秋老虎的戾气未散,哪怕到了晚间略动一动就汗流浃背,常见有人在棚外无聊地打盹,或是只见棚子不见人。
学校依旧做好了上网课的准备,学校是否也做好了承担网课带来的问题,全国上下又到底有几所院校是这样的决策,X不得而知,X亦无法预测网课持续多久,倘若最迟到第四周学生还不来,交叉课程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交叉课需要组建跨专业团队,共同开展项目,影响更大的是民族艺术考察课程,网课也许成了纪录片欣赏课,又或者是各自在本地就近考察,那么几乎注定是沦为被废弃的课程了。
2021.9.6
3号时W城的“怪人剧团”来工作室,小黛邀约了4、5人来,天气依旧热,几人只好围坐在空调间角落,X很久没有与人聊天如此畅快,都是热爱戏剧和电影的年轻人,彼此一下子碰撞出许多话题,会聊W城的公共文化活动缺失和背后的原因,聊其它剧团的生存状况,然后聊到大学,剧团的年轻导演小朱曾留学美国,个性开朗直率,X讲到她将戏剧工具用在设计课程上时,小朱变得十分兴奋,两个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戏剧对于普通人一样有重要的价值,特别是当下年轻人精神压力过重,戏剧能够帮助他们释放压力,可称作是一种“戏剧精神治疗”。
X在准备民宿设计课题的过程中,在思考还有哪些令她真正感兴趣的点,她查阅到因为疫情,有些学者又重新提起“第三空间”的概念,一个不同于住所和工作地的另一个交流场所,而该场所需得是精神上有归属感,剧团就是这样的“第三空间”,“怪人剧团”的参与者都是素人,各自还有为了谋生的工作,在“第三空间”里他们相互依赖,表演时可以明目张胆地或松弛或发泄。
周末听了两天联经举办的余先生纪念会,周日午后的场次最令人情绪无法平复,主持人在尾声时请全部参会者把麦打开讲两句话,X听到了来自海内外的不同声音齐聚一处,包括她自己的声音,她是又忍不住泪水在眼眶,X是觉得自己也有了第三空间的了。
2021.9.11
交叉课程跟邵的配合很好,他是有节奏的人,讲话不徐不急,多年累积的项目经验,邵讲课內容条理很清晰,可以录影下来制成课件了,这跟X的风格差别很大,更可能与学科有关,建筑理论的基本体系完整,产品则不同,受其它学科发展和产业影响很大,X所经历的二十年里,新的设计风潮也不断涌现,冲击着原有的其实并不十分扎实的理论基础架构,X读书时接受的是“类包豪斯”的训练,因这种训练课程体系从日本转借而来,而她在查阅包豪斯更多资料时发现,也许当年,因为资讯获取的困难,老师们自己也不一定真正理解包豪斯,学生们未能研习其精髓是必然的了。X在反思这段历史时认为,我们落后于日本现当代设计的部分原因在此,只需看日本是如何擅长做小空间里的规划与设计,及其工业制品的精密,日用品对人的关照与体贴,是科学与艺术人文,理性与感性的融合,我们能从里面看到扎扎实实的东西,今天的课程忽略设计基础训练,担任相关课程的教师,其努力付出得不到认可,今后如何是不必说的了。
我们从日本转借的东西太多了。冷落自己的东西太久了。
上网课的滋味是像一个人对着空房间讲话,留给学生们的提问时间提问的人很少,X觉得他们其实有话想说但怕说错怕丢脸,结果变成X跟邵和两三个学生的对话,然而两个班的学生加起来人数是超过50的。X理解他们,或许在群里只留言不讲话是好的办法。
教师节林寄来了鲜花,他在毕业答辩前精神很差,这个学生用功上进能力强,但是自尊心也强,容易有挫败感,仿佛前段时间在朋友圈看到他被访谈的文字,知道他工作状态很好,X为他高兴。
2021.9.15
刚从学校逃出来。
几年前跟国美的方说,不过就是赚份钱,方马上可爱地转向她的领导,意思是为什么杭州大学的薪资不高,她误会了X说的话,X也不去解释。
“赚钱”的意思是可以保有一个基本收入。
自从上次怪人剧团来访,他们这个团队还有个更有影响力的“书本放映”品牌,某天早上X看到令仪头天晚上的留言,问愿不愿意作为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在W城放映场次的映后嘉宾。X的第一反应就是紧张,想立即马上拒绝掉,字打到一半,她改了主意。
为什么。
她想试着找一个可以以自然的方式对话的地方。
上周四下午面包妈妈和她的朋友们来X工作室这里,里面有一位长者孙老师是X尤其尊重的,孙老师年轻时与汪曾祺先生在高邮有过一段师生般的缘分,写作上得到过汪先生的指点,自己也热爱写作,出版过散文集,不过她已过了古稀之年,眼睛很差,她跟X坐在外间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时候,才告诉X自己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只靠着另一只眼睛,上厕所需要人搀扶,她叮嘱X,眼睛的问题要早些注意。X讲不出话。她自认识她,就觉十分亲近。X在口头语言表达上,常常非常笨拙,心里难过,嘴巴却说不出,她愤怒时候,也会口吃。两个人随后回到里间,大家围坐一处,也谈到要怎样讲话,讲怎样的话,孙老师说,她现在跟学生们网上聊天时,习惯了最后加上“不_忘_初_心”……X有些被刺痛到,回应说——“我从不这样。”
X是全然理解她的,她知道她不会介意她唐突的话,她的妈妈也这样,不过加的内容不同,很多年前,她所有的都早已奉献了出去。
2021.9.17
跟妈妈每周要长时间聊三五次。通常晚饭后。她有时候视频电话打过来X在外或者路上,她就连着拨号。她以前不这样,大约在两年还是三年前,她开始几乎是每日电话,无非就是“在哪”,“吃了没”,“吃什么”……这些,如果X在工作室接了电话,她就叮嘱早回。
她那边总是灯光昏暗,X在家时,她常会说为什么没事还留灯。所以看到屏幕漆黑,X要喊,妈——看不见你脸——;她镜头也常常方向反掉,摸索好一会才调回来。X的父亲,只偶尔才出现,即便出现,也是躲在远处,更暗的,闪一下就又离开了。如果X问,我爸呢。妈通常会说,躺沙发上,或者,出去散步去了。
总是这样聊天,X就容易打哈欠。后来她开始继续跟妈妈聊家族史,这件事其实几年前就在做,最早开始是2005或者2006年,她出国前,回了趟家,那个时候的想法,仿佛是觉得,出趟国是很大的变故,需要一个仪式,要把更长久的家的记忆一起带走。X没有选择回到父亲的老家,而是去了母亲的,她小时跟姥姥亲密,常跟弟弟回去姥姥姥爷的家度寒暑假。父亲那边,也是一个大家族,奶奶一生育有7个子女,父亲是长子,很早就离家参了军,X幼时回去的次数不多,奶奶宽脸浓眉,看着是极强悍的,若不强悍,扛不起照管一大家子的担子。X对爷爷的印象更是淡了,只记得一件事,门前溪水边上看爷爷抓鱼,农村那时候,林木围着夯土的屋,溪流斑驳蜿蜒着穿村而过。爷爷后来死于食道癌。母亲说父亲一生好福气,饥饿年代他在部队里,有牛奶和面包,吃苦的时候是退伍以后下放到县城。所以父亲,或者那一代人,有对饥饿的深刻记忆,父亲吃饭,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吃什么都觉着香,他是北方人, 爱吃面食,X小时最爱吃父亲翻热过的剩面条,家里每个人都吃得吸溜吸溜的,然后吧唧抹抹嘴,满足极了。
X对奶奶至今抱有愧疚,她在晚年,据母亲说是无处可去从乡下投靠到父亲这里,乡村里子孙太多各种矛盾纷争不断,正遇上孕期里的X返家安胎,本是难得的祖孙共叙天伦之时,X却疏于照顾老人,未更多亲近留下遗憾,老人第二年离世。
所以母亲的信仰里说的,自然是对的。
2021.9.20
X是拼音的发音(Xi西),也许替换成{Xi}不会误解。
Xi看了一周的贾樟柯,并记录他与贾平凹、余华、梁鸿的生日和高峰创作期及时代背景,然后比对Xi的生活经历,在脑中画了一张坐标轴图,横轴为时间线,纵轴是创作状态和作品。Xi的妈妈只年长贾平凹4岁,贾算作长辈;余是浙江海盐的小镇青年,即使他鬓间有了白发,依旧是莽撞青年的模样,去北京之前的足迹大致在嘉兴、绍兴、杭州等地;梁与Xi同年,二人故乡之间的距离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过梁生长于中原西南部的乡村,Xi也在乡村生活过,故不必花太多时间即了解;而贾导本人,与Xi差不多时间进入大学,只是他考了三年,而这样的就学经历,是Xi在大学学长的样子,他们绘画功底扎实,大体都有过工作经验,已经在赚钱过生活,长相成熟,看到我们这届学生眼睛要仰到天上去,因为我们一个个都稚嫩又缺乏社会经验,讲起话来都会脸红。
Xi幼时家里有吃饭听收音机的习惯,80年代,没有更多的娱乐,午间时候有长篇连载,听到了贾平凹的《浮躁》,很着迷,那时候很多家庭都这样,Xi又读了《万物有灵》的节选,看到了不一样的贾平凹,纪录片里他的眼神像她父亲,眼角潮润,只言片语描述的苦难,不过是十中之一都不及;Xi读的第一部余华的小说是《许三观卖血记》,弃医从文的作家,譬若鲁迅、冯唐(妇科肿瘤专业,医学博士),毕淑敏(心理咨询师)、毛姆、渡边淳一(医学博士)、布尔加科夫和柯南道尔……用笔多冷峻利落,而60后的余华,与更多Xi知道的60年代生人,对社会政治的敏感度高,“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雄壮的抱负,对改变世界的渴望,然而又仿佛隐藏了深重的悲;梁鸿是太熟悉的感觉,与贾导的电影创作相似的地方很多,都是对故乡不同时段的反复书写和记录,非虚构与虚构并存,贾导镜头下的梁庄,其实有曝露出中原农村的另一面,只不过这个面向,在这部片子里没有讲述的必要。
贾导的这部纪录片,没有非虚构成分,结构也不复杂,单纯的时间次序,依着讲述内容又细分了几个章节,节奏是讲述者语速的节奏,也是贾樟柯一贯的节奏,中段的余华和结尾的小朋友打破了主调略显沉重的叙述,然而看过之后心依旧是重的,有些情绪挥之不去。
2021.9.24
最近两天重新翻阅赵老师早年的《符号学》,没有细推他写作时候的年纪,但字里行间感受得到作者的学术抱负,有时候看他反驳前辈的理由不充分或者打偏替他着急,但他那么广泛的阅读量,又以浅显易懂的方式书写,厘清了Xi以前理解不足的概念,还是感谢他。
9.18夜里看完贾导的电影,两个男孩子来Xi的工作室,Swann瘦高个头,林微胖,但其实还好,是气色健康的样子,这次再见林,他自信成熟不少,他在W城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为什么Xi会以为他在杭州?)也住公司附近,据他说不久还有同学要来这家公司实习,看来W城这几年吸引设计师的工作机会在增加,只他觉不足的是,目下只有工作,这个城市特别是他生活的周边,几乎没有什么文化生活。Xi听了点头,又心疼这个男生,工作若是全部,青春也是白白蹉跎了。(可有好的画廊?不间断的展览?……仅仅跟周边城市比,W城实是逊色不少)。这个城,这么多年,Xi91年即在此地,30年了不是?可曾有改变?
Swann最近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吧,日本现在还没有放开留学生入境。
Xi读到CM到处忙忙碌碌的贴子,一面在抱怨各种心劳。
跨专业课程进展顺利,邵的点子真是好极了,虽然学生们国庆后才能返校,却有几个学生滞留在当地,实习,上网课,或者忙自己的公司(讲的是思怡,这个头发挑染了紫色的女生能量十足),大部队无法去到项目工地,Xi与邵将这几个学生带去,手机开了直播,这种方式,无法替代亲身实地勘察,但好过什么都不做而导致对整体课程的延误。
在美国的Kevin说学长开了剧本杀店,月入1W刀。融合了沉浸式游戏、戏剧表演、逻辑推演、……以及社交元素的剧本杀真够火的。跨专业课程里的一个设计小组已经在全力围绕剧本杀与民宿结合的可能性做研究了。
2021.9.30
昨日早上看了萧驰的文章,到下午才不经意间知道他是萧乾长子,不久前(9月14日)在希腊逝世。
问学生们为什么会社恐,(其实Xi自己也有点,她相当不喜欢,她小时候是个泼辣女生,爬树翻跟头跳皮筋不服输要赶超别人被说毛糙心粗的人,她开始意识到有社恐是一个同学的传染,社恐真的会传染。)但是他们为什么,是什么原因,她听到的答案是害怕“社死”,什么是“社死”?答曰“社会性死亡”。
说多错多,多说多错。
Xi是经常说错话,但觉得不是坏事,出了错下次便知道了。Xi在伦敦时候,班上的意大利学生特别放得开,课堂上积极发言的也是他们,有个故事很有趣,一次网络课程是跟美国一所学校的学生互动,美国人谈到冰激凌话题的时候,这边的意大利人玩笑说意大利没有什么好吃的冰激凌,场面顿时显得尴尬,意大利人总是显得骄傲,大体上不是傲慢,Xi遇到的法国人比较傲慢,英国人也是容易害羞的,北部的苏格兰人就很不一样,Xi喜欢北方人。
但这些跟社恐没有关系,一个极难描述的词,面前有一堵墙,或是被困在冰冷的牢笼里,社恐的人倘若好不容易出来讲句话又被打击到,不免症状更加地恶化。
仿佛社恐的年轻人也一样热衷打卡自拍。
民宿的项目,Xi不太有十足的兴趣,商业模式和服务设计都不是她走的方向,实操上更是极笨拙,既没有商业的敏感度也不擅长做系统的计划,只是作为教师有些责任不得不去尽力承担。
萧驰先生的文章,喜欢读。
2021.10.1
Xi早几年对民宿有向往,她还在开咖啡馆的时候,她不是擅长社交的人,但是乐于看到开放空间里人们彼此信赖的关系,那个时候,如果遇上尧歌里项目,她还有热情和能量可以做,不过可惜,时间错过了,看着这个身材不高略有福态沉稳老成的年轻人在W城的游刃有余,从零开始到今天发展出好几家网红民宿,他在靠近老街的店,主打民国复古风,打卡拍照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唯美的烛光派对,“陌生人晚餐”, 脱口秀表演,Live House,剧本杀,他说起有个海外留学的年轻人,假期里带着爱犬住在他的民宿直到银行卡的钱全部用净,Xi知道有这样的,但是开始她意识不到这家民宿除了宠物友好活动多还有什么,当她终于花了点时间看过他的公众号文章,他理解了,他的民宿如他所说“太吵了”,(这话听起来有些“凡尔赛”的腔调,一年到头门庭若市多少实体店求之而不得),孤独的年轻人需要陌生人中间的热闹,他们实在孤独到感觉人生过于乏味了。 他不久后即将开张的南下塘店,用的是现代工业风,定位商务、聚会、娱乐、餐饮和住宿,又是社交类推理主题的民宿,自然少不了剧本杀、狼人杀。
这是Xi觉得疲劳的原因。她早几年对民宿有向往,但心里想的不是这样的民宿。
剧本杀啊,班上有个小组又是要做民国剧本杀,老套的谍战剧,说有国仇家恨热血沸腾有崇高感。Xi不能说什么。
她没有看过里头的脱口秀,这几年也是广受欢迎的节目类型。
她想到怪人剧团,她觉得自己太容易有“做戏剧不易”的廉价的感伤,哪个容易呢,民宿老板,还是沉浸在剧本杀四、五个钟头乃至通宵达旦不知疲倦的年轻人,她做咖啡和咖啡馆又何尝觉得容易过。
民宿延伸到“第三空间”的话题,这个来自上个世纪西方社会学家的概念其基本的解释是人们需要家庭、工作之外的交流空间,但第三空间的本质远没有那么简单,一个生成新的社会关系的场所,不受传统的家庭以及工作关系的束缚,无论以何种形式存在,咖啡馆、艺术区、民宿...,或是线上虚拟社区,倘若达成有意义交互,经过时间的沉淀,可能孕育催生出次文化(Subculture) 。
然而,今天嫁接在民宿里的第三空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第三空间,与Xi在南下塘六、七年间感受到的大体相似,缺少的是与W城引以为傲的“务实精神”相悖的东西,它颇为稀缺,或许不属于这个年代,可能随着或者先于赵已然已然离世。
2021.10.7
“人文生境”是有些拗口了。王铭铭对“生境”的解释是,包括人和非人存在体在内的充满生机的“环境”,而“人文生境”的主张是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恢复人置身于由他人和它物构成的大环境中生活并获得意义的本来面目。王铭铭明确了“广义人文关系”是指人人、人神、人物三类关系,包含了生活世界的杂糅性和整体性。 通常的社会科学研究者,志业都在研究人及其社会(社会往往用经济、政治、法律、宗教等维度界定),他们相信这种秩序中心的社会科学观,要制造秩序的景观,社会科学家需要将活人化为死证据,然而,人的生动及社会的关系性本质表明,无论个体还是社会,内在复合,外在关联是本来面目。
简单理解,人不是孤立存在的,人类与非人类是和谐共生关系,人类不应被置于中心的位置,人类越来越过于肆无忌惮且已经尝到了苦果。
就目前的阅读内容,因为刚刚拿到他的新书,还很难被说服。人类似乎不太可能不处在中心的位置。
Xi的国庆假期依旧在乡村度过,城市的节奏抛诸脑后,返乡是回到童年记忆的现实版,(当然并不一样),或者也可以说一部分青春留在这里过,互联网成了配角,(诚实讲还是离不开),人更轻易出门,轻易就遇见人,轻易就含了笑意,有更多的亲朋你来我往,(论热闹自是比不过春节),鸡鸭鹅伸长了脖子橘树下踱步,初秋烈日灼烧的田埂,污浊的或是清澈的水塘,更深邃的星空,土灶烧柴的烟,蚂蚁合力抢掠椰果的蛋黄和狗粮,此起彼伏的犬吠,合鸣的秋虫,这些都是美好的;进村的小路变得更宽,铺了柏油,车子可以一路通畅开进去,辟了几处停车场,也再不会怕雨后的泥泞,这也算是好的;人对窗外不远处的垃圾焚烧站却又是恼恨又是无可奈何,然而可能铺路的钱路灯公厕的钱从这里来,看那烟囱白的锋刃刺向天际,入夜几颗红色光点隐现,提醒人乡村尤是躲不过,空气土壤水都不是人所以为的安全,不过新鲜吃得出来,自己弄的总是好得多,人这样安慰自己,事实也这样。
离开的头一天老人们就开始忙活带回城市的食物,鸡肉猪肉油炸豆腐香干豆腐南瓜饼菜肉馅的糯米团毛豆青菜韭菜辣椒红薯萝卜鸡蛋大米糯米菜籽油,(城里带去乡下的是成箱的芒果苹果冬枣梨,Kevin穿不上的旧衣服,和一部新手机)。车子启动挥手道别一路都是伤感,Xi说人一生吃苦最多在情上,聚也怕离也怕,久住怕老人受累是故聚不能久,离别怕的是念,被念淹没的是无尽的愧疚。
城市物质再富足终也比不过乡村的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活(相比较而言),乡村有着更加丰富的生命和非生命物的肌理,乡村更柔软,人的精神可以是松弛的,更愿意目光向外,当目光向外,精神自会被牵引,到各种生机里头去。
2021.10.8
应该是9月初开学,然后延迟到过完国庆,国庆假也过了,又是四天的学生返校期,教学暂停,学生返校后两周内还要继续网课,也就是说想恢复正常是10月底的事了。为什么不是正常时间返校,有必要的话上两周网课?想来他们考虑的是网课结束后距离国庆日只有10天,接着又是7天假,假期恐生变,也许又是两周的网课。国庆日前的10天线下教学,倘若有,对Xi和邵正在进行的跨专业课程可太重要了。
今年W城的秋真正到来太迟了些,整个假期骄阳似火,土地干涸,最近两天才现微雨,不过落两滴就止住了,早晚有些许凉意,怕热的人空调照旧开,日头出来略动动又是一身汗。
Xi的老家却已经温度低下去了,她买了件马甲给妈妈,手机屏看得到她穿上的样子,她似乎是觉得短了些,又赶紧说自己有好几件长款的厚外套,“我的衣服多得很,穿不过来,都是好衣服,七八百一两千的衣服。”问她有没有出去运动,“外面太冷,跟你爸走两圈就回来了。”她缩着脖子。Xi忘记了寒冷的滋味了。Xi想着准备再物色一件短袄寄去,睡觉前就各家网店反复找反复看,现在真是方便,除了怕踩雷,新店不容易做判断,但选择面广,要什么都有,过去只能跑去有限的店里,再跑邮局,再等好几天,而且也不能立即看见穿上的效果。
Xi想教妈妈断舍离,她用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家里堆的到处都是,她便视频里跟她说,东西要用起来才是环保,说自己如何将纸盒旧衣服放楼道,自有人来拿,(Xi以前开店的老街区也是,东西转眼就没的,特别纸箱,很抢手,Xi也丢过一套监控设备,一套收银机,撤店要丢很多东西,搬不走的花和花盆总有人要,还有家具,她算是丢的少的。)小区的保洁阿姨,或是楼上她认得的一个老人,常常一层层扫货看有没有人丢有用的东西,她见过她收纸箱,她在电梯间里问她收了去哪里卖,老阿姨说在哪里哪里,(她第一次被Xi撞上还有些尴尬,往后就自然了,住这个小区的哪里是穷人),哦,Xi知道那里,却未意识到那竟是个回收点。
Xi知道讲这些给妈妈没什么用,因为她父亲会把丢的东西再拾回来。
2021.10.14
民宿项目课程进展到接近尾声,不过还没有见到学生,他们大部分已经返校,校园人头攒动,只是没集中进教室,这两周很是匪夷所思,宿舍里上网课和教室里上课对控制疫情有多大区别,Xi和邵都想不明白,一切依旧在线上,回归正常还要一周以后,也就是说,只剩下两次课是线下课。
Xi觉得一点点的沮丧,她已经是有名的开会不积极和早退分子,加上过去的一个学期她曾在同事群质疑毕业设计评价问题,总之各种的格格不入,有天她问自己这样子好么,这么不和谐,是不是应该社交上忍耐点,她于是试着看看能不能参会。
一个午间会议,有吃盒饭的安排,盒饭也许可以缓解尴尬,Xi想。Xi进会议室的瞬间就意识到一切不是自己想象,或者正如自己想象,她坐了一会退出门外,遇见邹,是Xi大学隔壁班的同学,她们聊起一个共同的朋友,Xi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聊天的,因为邹也认为Xi不是生了病,Xi的举止是可以理解的,她们两个也都认为,她们谈论的那位从南京调往广州的教师,邹的同班同学,也不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人,虽然他是不得已离开,又因此失去了他珍爱的婚姻。饭后的会议,Xi竟一点都想不起来,她似乎没有看手机,想听听究竟什么事,也许比较重要,以前是Xi的问题,总之她有点意愿想做改变,但是没有用,她管不了身体,当她听到评教,以及谁有给教师打分权的话题,一个声音飘过来,“如果我喊人来做事有人不来我有扣分权哦……”
Xi觉得自己不行了,她已经观望门口好几次,然后,终于,站了起来……
这是Xi这周的生活片段,一点点的不愉快,特别不愉快的点就在站起前的瞬间,她管不住身体,不离开她要呕吐了。这是真的。会议室很闷。
2021.10.24
特别愉快的日子,也是好天气,想到这一年的不寻常,Xi觉得种种或大或小的变化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是在为来年及以后做着铺垫。
跟邵的合作渐渐步入轨道,是几次跨专业课程最好的一次,他们之间可以说相当互补,而民宿的题目,虽然Xi觉得如果早个几年对她自己的整个状态更合拍,兴许有更多资源可以联络起来,除了这个遗憾,她自己一个意外收获是更明确了对空间的兴趣,以及更加理解“共同体”的概念。
而设计的,或者可以忽略掉这个词,她一度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工作,“艺术”无疑更加适合,“非人类”怕是她日后工作内容的关键词了。
2021.10.28
民宿项目的最后一次汇报,如之前所料预备观摩课程的民宿方很难进校园来,大家都不熟悉流程操作,Xi沟通了20分钟后,总算进来一位本地人,另一个因为有去过盐城的记录没有审核通过,但他的行程箭头是绿色的。
在美读书的Kevin说他同学感染了,是注射过疫苗的,病毒进了他的朋友圈他有些担忧,Xi说不用担心,注意手部卫生,不要摸脸,注意戴口罩。
Xi在办公室着急沟通审核程序时候,一位老师问Xi为什么上次国庆回来后不去按照规定做核酸,“要怎么样你们才看群里的消息呢?”她极忍耐地问。这一刻Xi觉得,(是有点复杂的心情,她和家人返乡探亲,自驾来回,过的是乡野生活),如果Xi按照规定做任何事情,开会、开会、开会、检测、检测、检测、排队、排队、排队,……继而就会横向、纵向、……继而是无数的表格填报,Xi觉得无法这样过生活。然而,他们没有错,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Xi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因为腹部的隐痛又开始了。
2022年的毕业课题“LIVING WITH NONHUMANS”公布以后,吸引到更多的学生,Xi是高兴的,中午和一位工业设计的男生沐智见了面,交谈时间不长,他表达出对在读课程的不适应,曾提交过课程意见但是没有反馈,感兴趣Speculative Design是大二时接触到上海留学中介的宣传讲座,这种情况Xi是熟悉的,事实上,留学中介在扮演着学生校外指导的角色,他们通常相当熟悉目标学校,因为自己大概就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能够帮助学生有针对性地准备作品集。别的不谈,Xi一个不好的感受是,学校不单可能在实践上落后于企业,在设计理论和教学上也有落后于留学中介的危险,或者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
思怡没有参加民宿项目最后的汇报,Xi知道但没有问,她有公司事务需要料理,社会给到她更多锻炼的机会,她可以毕业了。
早起去中医院,医生交代不能劳累,可以不做的事不必做,固定睡眠时间,11点无论如何要睡了,但愿Xi做得到。等待看诊时,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坐地上,面色表情看不出是生了病,Xi路过时他还在笑,Xi便未在意,以为他一时或闪了腰,渐渐他被几个护士围住,才听他讲说四肢无力,此地又无亲人,两个人将他架到长椅上,竟吃力得很,衣服撸到肚皮以上,坐定都不易,他如何过来如何上楼听不真切,许是病发得急,这样的怪症父母双亲若知道不晓得有多痛苦了。
Xi走出医馆收到曹发群里的国际会议现场图片,一位国美的同行在讲演,听说会议邀请的海外讲演者因为疫情均无法到场,计划中的课程展也取消了,里面原本就有跨专业设计课程作业展,这样的展览即使能够完成也难以达到效果,不只是因为网课,展览需要面向公众,学院面积最大的展厅在布局上就有先天不足问题,不但处在一个死角,建筑外围亦看不出是一个展馆,它的作用完全是官方的,忘记了作为展览馆的使命;而常用的小展厅,也有开放度不足的问题,更合适做一间教室,或许原本就是教室,是临时改的主意。故而Xi几乎没有在这两个展厅举办过展览,疫情前也没有。
Xi一面走向停车场,一面想着曹的为难,以她目前的状况,很多事都已经不愿也不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