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3.20
做了五年多的咖啡馆结束,回头看想不到做这么久,仿佛说过开百年老店,最英气勃发的时候,其实说的时候,忘记了……想来,不一定是绝对肯定的。疫情后,准确说是到了后疫情时代,2020的年尾,我在景区附近寻到一处带院落的小房子,这样有了咖啡烘焙工作室。咖啡馆是面向公众,开放式的,工作室更多属于个人,它流程简单——接单,发货,跟烘焙机咖啡机打交道,打包的货也可以不接触人,直接放快递箱,剩下的事交由手机完成。除了一份教书匠的本职工作,以及家人,日常独自一人就够。当我开始有心逃避去往市中心,空气污染交通拥堵和停车固然是问题,但不是主要诱因,老街日复一日萧索,也许五年内它并没有大的变化,是我对它越来越熟悉,又或者越来越陌生,毕竟我非生于斯长于斯,离开也不会觉得不舍,长舒一口气吧,该是,我是渐渐意识到,长远看,工作室是我将咖啡烘焙继续发展下去的最好方式,兴趣在这里,商业经营不是我的长项……当然,我也可以找到更多理由解释为什么离开,如果真的有太多理由,走便走了,走了之后,我时常想到的是,站在陌生人的角度,为什么要去南下塘那个地方,那么远,那么挤,又那么忙……过去接近六年的开店经历,渐渐在时间的酒里陈化,我到底是幸运的。
2021.3.21
不必守店回归到工作室状态的我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辛苦的装修搬迁过后,(积蓄了六年的物品,要安排在五十平左右的空间里,不是易事,我居然都做到了,过程中极少浪费),又经历了精神状态的调试,饮食和睡眠渐趋正常。小时候看我父母做过的事,旧日时光的沉淀在某一个机缘被搅动翻滚起来,自己动起手,发现并没那么难。所以现在各种面食,以及种植,都在尝试。70后的感知觉不同于今天的年轻一代,我们有过天然食物和环境的美好记忆,但凡有机会就想重新找回来,亲力亲为最安心。
今天的社会对于研究者而言,最大的挑战不是缺少研究课题,而是诱惑太多,变化太快,新的概念层出不穷。我也有这样的困惑,所以这几年反而觉得应该回归到哲学层面去面对光怪陆离变幻莫测的世界。符号学就是我探究各种议题的foundation,可以将其视为一种方法学,贯通到设计学和多模态话语的不同层面上。我们从今年普利兹克奖评委的评语词能够感受到建筑师如何看待变与不变——“他们的建筑作品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气候和生态紧急状况以及社会窘困做出了回应,尤其在城市住房领域,并由此重新点燃了现代主义建筑师改善大众生活的希望和梦想。他们成就如斯,是因为有着对构成建筑的空间和材料的强大感知,其信念如其形式般刚毅,其审美如其伦理般明澈。”获奖者是法国拉卡顿-瓦萨尔建筑事务所(Lacaton & Vassal)合伙人安妮·拉卡顿(Anne Lacaton)和让-菲利普·瓦萨尔(Jean-Philippe Vassal)。
部分英文原文:“Not only have they defined an architectural approach that renews the legacy of modernism, but they have also proposed an adjusted definition of the very profession of architecture. The modernist hopes and dreams to improve the lives of many are reinvigorated through their work that responds to the climatic and ecological emergencies of our time, as well as social urgencies, particularly in the realm of urban housing. They accomplish this through a powerful sense of space and materials that creates architecture as strong in its forms as in its convictions, as transparent in its aesthetic as in its ethics.” (pritzkerprize.com)
2021.3.22
德国设计师George,他的姓氏忘记了如何拼写,很多很多年前,应该是我2006年去英国前认识的他,他受邀江南大学蒋氏基金会主持设计工作坊,我做他的助教兼翻译。这个基金会,我至今心内感恩,我研究生毕业前后专业上的成长大多仰赖于它,江教授夫妇投入了很大心力做这件事,两位老师已经退休,我们至今还通电话,前几年偶尔在我的咖啡馆见面相互问候。
我问George工作坊主题是什么,我好有些准备,他说不知道,看了再说,到时候自然有。我有一点点惊讶,我那几年因为经常参与国际交流工作,留下的印象是西方人大多严谨,如果是工作坊,基本的要求想要达到的目的之类的书面材料都有,他是个例外。他来的时候是夏天,或者是夏秋之交,江南潮湿,大概他是不习惯,夜里睡觉又被几只蚊子叮,没有休息好,第二天就说我们做防蚊的解决方案,然后,他最有创意的工作方式来了——学生们围坐一周,如接龙一般,一个学生画草图,图纸传递给下一个学生接续方案的深化,或是可能碰撞激发出新的点子,结束后图纸上墙,他一张张评价。到底是德国人,心思机敏,对方案实施的建议操作性强,不由得不令人信服,我跟了他这个课程,心里认定这是位与众不同的天才设计师。他回国后我们还互发email联系,原来他又突发奇想说发明了一种制剂可以治理太湖水污染,希望我可以跟进项目,他无法亲自过来跟政府相关部门沟通,我虽各方咨询,但结果可以预想,最终是不了了之。
今天提到George,因为我在符号学课程上一直还在应用他留下的创新工具,只是我做了各种适应性的调整,常常不是用作草图发想,而是故事接龙,所以叫Solitaire Story,手法上,除了纸上的手绘,还会结合手机社交平台,以及舞台表演,效果很好,虽然表演环节学生们短时间没办法放松,不过预演热身是极欢乐的。
2021.3.23
一两年前开始,也许更早,晨起锻炼(没有那么强制,偷懒很多)都要把身体的韧带尽可能打开,自己会编一些肢体动作,不想跑步时就单腿独立,另外一只悬空的腿变换动作,练习身体平衡到微微出汗。这些年感知到了衰老的信号,先是膝盖和臂肘,开店搬店导致的劳损,做的时候并不觉得,过后发现上下楼梯膝盖仿佛空了;然后是眼睛,手机和书本都不能久看,以为是暂时性的,到不得已才去眼镜店,检查出来问题,散光老花都有,一个从来不带眼镜的人现在离开了眼镜都不行,有时候开玩笑说要不要提前学盲文,视觉如果一天天退化,终有一天什么都看不见,这样的日子怎么过。
韧带打开的启示来自孟加拉血统的英国舞蹈家Akram Khan。我几乎看过他所有的纪录片,我们年龄相仿,他未必是天才舞者,但是理念超群,“I wanna be universal.” 这句话回应到他以古典卡塔克舞为根基不断吸收其它舞种及表现媒介的无国界无创作边界的舞蹈实践,如他(们)网站上声称的——The rules were simple: take risks, think big and daring, explore the unfamiliar, avoid compromise and tell stories through dance that are compelling and relevant, with artistic integrity. 这个思维,宽广又深厚,有助于个体摒弃狭隘,将约束的框架消解,作为混沌体汇融于无限浩瀚中。所以其实,尽管目前的生活,缺少线下的社交活动,但是在线上,一点也不孤单。
2021.3.24
植物精灵凭着一股子气蛇行游走,澎湃充盈,哪里都泛着琉璃光,顶出了芽叶催开了花,到底从花心儿里头喷薄而出倾泻了一地的娇媚缤纷。林子拥塞,并没有人,都是精灵,爱跟风。坡上草地铺绒毯,日头底下耀着金属的鳞,池塘结着水草浮萍的斑,高树的枝桠冬日不过是天空寂寥的肺络,春来即晕染了薄青,不似先前孤冷,脉脉生出旖旎温情。X,立于曲形池塘堤畔的柳下,招魂的柳,等风起,起风便惊着了野鸟长身渡水,对角划向远处高枝,倏忽不见,精灵跟着长长短短摇曳,窸窣聒噪,端的华丽热闹。
2021.3.25
我们总需要有一个跟自己相处和表达自我的方式。
十多年前到更久远,如果说我们还过着与他人亲密相处的生活,牵手拥抱耳鬓厮磨,像贾樟柯镜头里海水般汹涌起伏的人潮,然自我们越来越频繁依赖网络,以至于成了名副其实的赛博人,此前,我们许质疑说,未见得吧,如何能替代得了面对面,什么都替代不了面对面,直到,不知不觉有一天,亲密成了数字模拟的亲密,模拟带来的隔离又轻而易举悄无声息杀死亲密,疫情令模拟更真实,有时确乎更真实,因为人们已不惯于亲密,以至于从不痛不痒到静默无语到零。
是故,我们需要有跟自己相处和自我表达的方式。不必亲密接触保持社交距离也可以表达欲念情绪。它承载信息,有辐射力,言语在空气中渗透传递,看不见,抑或看得见它却无形,抑或有形它却无质,抑或有质它却模糊混沌。它似魂魄如精灵。
2021.3.26
上符号学课时X讲起洞穴寓言(Allegory of the Cave)的例子,出自柏拉图《理想国》第七卷,西方哲学史上最富洞察力的寓言之一,作为语义认知部分极契合的补充。有件事情发生却与之相关,加上数月后她又抛出的是解构人类中心主义的议题,……说起来仿佛不真实,像翁贝托·艾柯的符号学故事:
一个极敏悟的女学生荒,纠结在这个寓言的结局里头无法自拔,竟无端加重了她的抑郁,这个单亲家庭的女儿,也可能患有其它的精神疾病,或又遭遇失恋,多重挫折终将她击垮。一年之前的圣诞,X与荒之间在微信上以文字对话,从她询问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开始,两个人这样聊了两天哲学,她说自己读老庄、尼采、罗素、席勒,“您知道么,看了日落以后,凝望夜空看到了死……我追过落日,一天之内看了两次,所以我想看第三次,结果没赶上……”与荒留语音不合适,如荒之言——她在“殉道的边缘徘徊”,可能会成为“第一个得上人类的精神领域的新冠病毒的人”,死亡住进了她的身体,她处在最脆弱的时候,是极度痛苦的,而读者也可以想象X彼时的心情。后来她状况有所改善,她跟着母亲,荒说:“见到我妈那一刻,我的极夜过去了,但我还不能立马到极昼,毕竟还是夜长昼短,我回去调理了,谢谢您,让您担心了。”一周后的元旦,X收到她带着俏皮表情的问候,不由轻叹一声,知道她至少目前无恙,然而X亦知,深渊之难会再度迫近,彻底走出来需要时日,甚至可能纠缠一生。
2021.3.27
雯说,她用自己两个微信号互发消息聊天,有时候,在无聊和情绪低落的时候。
这是个单调异常的环境。这个环境,中央大道,整齐规矩的树和花,尽头不出意料是图书馆的楼,那个楼,X固然知道里头有书,但那个楼硬又冷,她极少愿意进去;门卫也随时显示自己的勤勉,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好几个门卫,有一个可以了,最多两个搭个伙,自动识别系统已经足够承担重复性的工作;灯杆自然是规矩的,整齐得无可挑剔,遇上国庆日或是其它什么纪念日或学术交流活动,会比平时更规矩几分,因一色的红以及一溜的广告旗令一切更规范。闭上眼想不到有什么出格的树,楼是楼,树是树,门卫长得差不多,语气神态都是规规矩矩的。
X想到小时候的环境:树有老树,老松给一圈儿的花台围着,百年以上了,踩着那花台转圈儿也好玩;树有树林,杉木林,一大片,举头能遮了天,小孩儿下了学在里头玩好久不知道乏,给大人骂回家去;楼有吱吱呀呀的红砖楼,旁边是竹林,窸窸窣窣偷偷摸上楼,是浓重的书卷气,屏息声不敢出,羞惭了转回老老实实看书去。
即使雯出了这个环境,也是单调的,接近巴特1974年的感受——一切是被安排的,没有性征的,不神秘的。
2021.3.29
X昨天一直在路上。很久没这样。到底还是不能躲懒,要恢复每周或者每两周或者每三周再不济每个月总得有一次游学安排,现下不能更远,她计划中要去的——日本、印度、土耳其,再远就是非洲大陆和南美洲。这几个地方的咖啡好极了。想想有点瘾头上来。
她去上表演课,在上海,上午下午晚上三节,并没有想到这么满。7点前出的门,带着两只自己做的茴香馅儿的包子,蒸过的。星期天的火车站,人不算多,入口的Costa却不见了,挺好的咖啡馆,她在里面用过早餐,美式和羊角包,羊角包洒着杏仁片和糖霜,墙上挂着国际环保组织“雨林联盟”认证咖啡的海报。替代了新招牌,也是咖啡店,格局都没有变,X不关心,也不认得,里头灯也没开。对门儿面包店,依旧在,小喇叭不间断吆喝着低价面包招揽匆匆旅客。零点回的家,下了出租就丢去浸了汗液和口气的N95,算是可以正常呼吸,日间只吃了一碗笋丝面和几块饼干,饥渴难耐,狼吞虎咽胡乱填饱肚子洗澡睡下时是凌晨1:30,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还在上课,在那个节奏里,5个小时后起来,啃了半份三明治,泡上一保温杯绿茶,又去上自己的符号学课,回来是中午12:30。有点倦。但是很满意。无论如何得睡一会儿。
2021.3.30
满意里带点窘迫,她这样的岁数,是长辈,跟着一帮20出头的年轻人,这没什么,索特萨斯也这样,她不觉得年岁有什么重要,不过,就表演这件事,心禁锢久了,甩脱不开,她检讨为什么甩脱不开,都是杂念,按照老师的说法,但是这些杂念像与身体粘连在一起的硬壳偏偏让人有安全感,所以一直退缩退缩到角落,眼神对视都变得困难,年轻人就做得到,抽泣流泪,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于舞台中肆无忌惮,嘶吼,可笑笨拙地舞蹈,哪里是舞蹈,又如何,反正释放了自己,反正身体得到了自由。所以看看,这就是困难的地方。
上午10点前X就到了美术馆,这个美术馆,X算是来得多的,第一次为展品,之后都是为了戏剧工作坊。一次比一次冰凉,一次比一次无精打采,展览品质规模都在下降,与X一样的境况窘迫,大厅里的咖啡室闻不到咖啡香,食品柜空荡荡,甜品完全见不到,餐食还好,只是要有足够耐心和时间等待,没有涨价,但是加了10%的小费,纪念品商店缺少灯光,是陈旧的气息,生不出哪怕看一眼的欲望,与美术馆做现代装置艺术展的定位不符。上午的课,Rae老师主讲,X在咖啡室等待时候就注意到她,头发漂染成枯色,发根处已经生出一段黑,高梳两只马尾,一张因疲倦而略显松弛苍白的脸,也可能是施了粉底的缘故,有阅历的年轻,音质轻柔坚韧,一丝丝的飘和不确定,粉色绣花中长卫衣,黑色蕾丝短裙微微隆起,在上海做戏剧编导,自由职业者,她换上了舞鞋,来的全部都是女孩儿,除了X,是可以做她们母亲的(老女)人。
2021.3.31
以后,或者说已经正在发生的是,现实与虚拟世界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有另外一种现实,你很难定义的现实就是戏剧,你浸入在戏剧艺术之中,将自己替代为故事里的角色,随戏中人悲,随戏中人喜,究竟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又是虚幻呢。我们可能将戏剧视为一种中间态,现实让人沮丧时,现实常常不那么令人满意,在现实里某些真实无处倾诉无法发泄,我们选择逃避到故事里,做一场梦,对于职业演员,他们持续不断地替换角色,入戏又出戏,这样的生活甚至可能超越现实成为主导,这是今天许多人热爱电影和戏剧的原因。
毕业于英国Royal Central School of Speech and Drama高级剧场实践专业的Rae,的状态,乍看之下,不像做戏剧的,或者,你如果在人群中遇见她,会轻易忽略她。跟X一起参加工作坊的女孩子们,有美瞳妹,叶子,媚娘,草,以及记不住的很多的英文昵称,十几人,各自不知各自的来处,大家也不问,至多,忽有女孩问美瞳妹,你是不是也参加了**工作坊,美瞳妹迷离的眼神悄悄回应是,这是上海的好处,年轻人不管做什么,但凡有空余时间,都有形式多样较高水准的社会艺术活动选择参与。工作坊的第一步,是破冰和热身。Rae先要大家在不干胶上写下自己的昵称,贴在衣服正前方,然后围一个圆圈,每个人以肢体动作轮流表演出自己的名字,每个人都重复她的肢体动作和名字,并渐进式加快节奏地重复,然后,第二步,观察力和想象力练习,圆圈越围越小,小到拥挤小到听得到彼此的呼吸闻得到体味,随着距离的变化,每个人观察每个人,每个人闭起眼睛不假思索说出当下的想法。X心里说,离得好近,近得,不安全。很久没有这样了。
2021.4.1
Rae后面的主体训练部分,其实就有点草率了,也牵强,为了宣传美术馆一个糟糕老旧的摄影展,这个展览,无论作品质感、装裱还是灯光布局都乏善可陈,有几张还是歪的,好吧,其实X也不确定究竟哪里歪,或者她记不得了,她留意了票价,50圆不算贵,然若花了钱并没有留下好的感觉,什么叫“好”感觉,这真是微妙,一种精神上的愉悦,也可能不是愉悦,而是被代入到其它的复杂情绪里,和戏剧有些相似,如若没有,又未有改善,所引起的消极影响持续累积,那这个美术馆,真是前景堪忧。所幸,它还有戏剧,只祈愿可以坚持。
Rae给女孩们15分钟的时间,老实说15分钟真的够了,完成对荷花梅花题材的提取、解构和重组,如何提取,她描述的方法比较抽象,需要由远及近观察、想象和记录,待重新回到训练室,每人面前一大张白纸,每人开始写画,Rae的引导说,先想一句诗,又引导说,想象一个女人,由花到女人,到女人的故事,呃,这,X觉得未免太落俗套,又不得不跟下去,而后,每人再依次欣赏阅读他人在纸上写了什么,有心动的细节就在旁边做记号标注,以自己的方式……总之,读者应大致能想象到,大部分的故事,有点,嗯,狗血的剧情——爱上僧人的女人,杀人的女人,出轨的女人,或者,怨妇,它们出自电影、剧集和小说,X给的是——恋父的女人,X亦未能免俗。最后的环节是分组设计表演片段,Rae对表演没有提出指导意见,这是X觉得遗憾的,X最遗憾的是,所有的故事,真的是解构重组的结果吗?
作为在疫情后的上海的自由职业者的戏剧工作者的年轻女孩儿Rae,X知道,是十分不易的,她没有休息好。
2021.4.2
X回来W城,立即将在上海的第二第三节戏剧表演课学到的部分方法应用到了符号学课程当中,她当然做了些微调整。她心里最理想的活动场地是楼下临河的一小片树林,远景差了点儿,校园里没什么建筑,但即使是败落荒凉处,只为是江南的仲春,就美得凌乱不可方物,这个季节哪怕新出的叶子都竞相欲与花朵比娇艳。与自然相处能够让冗余思绪归零,就像试香水以咖啡让疲劳的嗅觉归零。X这样认为。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日是倒春寒,又落了不大不小的雨,今天的年轻人不比从前,身子骨娇弱经不得风吹雨淋,X只好黯然择了教学楼里电梯与摄影工作室门前的空地,却是碰巧合适,不晓得谁的主意,靠墙还有长椅可以坐,空间大小也可以。只是很简单的游戏规则,互动时的体感却如雷击一般,这是X第一次体验时候的感触,她并不确定他们怎么想,但她看得到他们自如地笑,她特别留意有抑郁症的几个女生。除了情绪与身体的放松,X认为,戏剧与设计交叉的思路甚有可为之处,X仿佛回到了包豪斯,她在重温Johannes Itten走过的路。
2021.4.3
X小组里一两个学生有明显的交流障碍,她正在上的符号学课程的班上也有。我们这里,每年每个班级都有,她对莲说。去年一年W城有五十几个孩子,莲说。她们每次见面少不得聊这些。X已经不、再、想、聊、这、些。找她的家长很多,似乎越来越多。X希望越来越少,少到她没事干。然而,莲忙到不行,因为太多以至于她开始想办所学校了。
静微信里的留言非常礼貌,没有对话,“谢谢”,“不好意思……”“我会加油的!”算不上对话,她见X一直戴口罩,她经常熬夜,因为觉得不够好,要熬夜惩罚自己,比如X群里通知说来学院讨论方案,静说,“我想请个假可以吗?”然后是一堆不能来的理由,还好,至少有回应,若是童,不见人是一贯的。X安慰说没有关系,大家都差不多的进度,静继续说,“主要是因为熬夜胸口疼头有点晕……”不过,她会事后发文件,但是避免见面。X觉得女孩的心门上了锁,她进不去。然后,她开始变得缺、少、耐、心。
X肢体僵硬时画不了画,僵硬时单手执壶做的手冲咖啡容易失败,僵硬时打不出奶泡拉不出花,让身体放松成了X的每日必修课,她每天舒展身体拉伸韧带,每天或者每两天都必做咖啡。创新的想法往往不是皱着眉头房间里面想到的,是散步时候,如尼采所说以双腿来思考,X的理解,身体可以分担负担过重的大脑的工作,大部分人并、不、相、信这一点。
或许这是X着迷戏剧课的一部分原因。它关于身体。关于身体感。关于通感。
2021.4.4
Rae工作坊结束已接近午间13:00, X并不十分确定能不能参加下午的新课程,她没有提前报名,既然报名方式是提交一份一分钟自我介绍视频(包括年龄),鉴于自己头发染霜/眼老昏花,她不能预见是否有资格参加,课程会更好还是更糟。她于是问刚刚认识的女孩们——你们知道下午也有表演课吗,想不想参加。她们说不知道,也不想,她们预备离开了。X便有些犹豫。上海有太多的选择。包括访问一些咖啡馆慢悠悠吃个下午茶。她到底不甘心,她问工作人员,我能不能作为旁听者参加。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她匆匆吃了碗面,在美术馆开放的咖啡区,那里有简餐提供。快吃完时她感知到他们换了地点。靠着几人(她不认识)的位置变动以及耳边捕捉到的声音碎片。这个道理,打个比方,在狭小的正在上升的电梯间,你身后有两人,即将停靠的楼层是左边人出还是右边人出,决定你让出左边还是右边,很容易,大部分人不必转头就知道,有一些信号,你的身体能做出正确判断。当天的上海气温偏高,美术馆的挑高大玻璃建筑立时变成暖房,这是活动由顶层换至半地下展厅的原因。X对这里的空间布局相当熟悉。她不是第一次。她没有绕路,直接轻而易举混进了一群年轻人中。
2021.4.6
X这两天总在找东西,先是钱包然后是钥匙,钱包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重现,在她昨天到今天找过多次而她认为百分百不可能的地方重现,钥匙到现在也没找到,应该说是失而复得而后失,钱包未得/得到的是钥匙/隔夜又不见了。像不像法国新浪潮电影。X昨晚带着失落入睡,认为与钱包无缘,钱包比里面的东西重要,日本设计师品牌,她醒来希望是一场梦,却是真的,原来早上梦尚未结束,钱包在平行时空里妥妥贴贴待着。她也未真的醒。所以X也等待钥匙梦醒的时候。X的妈妈说因为昨天是清明,鬼魂搅扰。她听到这句有点呆。那是谁的魂?
X坚信设计需要戏剧思维,她称之为Drama Thinking。她开始认为Design Thinking与之相较缺乏诗意和想象力。
X上的第二节课是“演员的工具——方法派表演工作坊”(Method Acting Workshop),“方法派”是美国20世纪30年代涌现出的戏剧表演流派,以俄国“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Stanislavski)为基础发展而来,代表人物是Lee Strasberg, Stella Adler, Sanford Meisner.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俄国著名戏剧和表演理论家,代表作《演员的自我修养》一书出现在周星驰电影《喜剧之王》中,因而他的名字许多人不陌生。工作坊主持人郑老师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过于理论化,方法派则设计了更具实操性的训练工具帮助演员释放表演潜能。Lee Strasberg 坦言,自己从来不喜欢“体系”这个说法,他喜欢的是 “工作的方法”。这堂课很大程度改变了X对身体的理解方式。戏剧人的思考角度,比如关于放松练习,Strasberg说放松是钢琴的调音,没有放松,感觉会钝化,想象力无法解放,身心解放能够突破在社会条件作用中长期约束自己的诸多生理和心理习惯,打开表演创造的潜力。这正是X很长一段时间的所思所想。
2021.4.8
于设计理论最有价值的是第二部分——重塑演员感官知觉,通过调动提取个体记忆库中的感觉记忆形塑“体验存储库”,演员就能够在扮演角色时的某个合适时间,唤起角色需要的情感,让表演更有生命力。调动的记忆是设定场景的记忆,比如早餐,早餐用的杯子,杯子的质感、温度、盛装的液体、液体的口感、气味……老师在现场的引导,令X一步步在大脑中渐进式完成记忆画面,X“看到”遥远的自己,伸出手,缓缓靠近触摸把玩一只杯子,有真实的液体在杯子里,翻转杯体不必担心液体倾泄而出,她以食指探入,吸吮蘸取的汁液,这一感受似真非真,却令精神适度放松,仿佛中了催眠的毒。这样的训练,倘若替换成设计师,能够帮助他们聚焦完整性的多模态感知体验,以及,体验的仪式感,甚至可能应用于草模测试与方案推进。
X明天就要尝试多感官设计工作坊实验,同七位焦虑中的大四学生,她今早带他们访问一位新材料研究员,了解发光面料及温感材料;然后下午的符号学课,她做了另外一个工作坊,将方法派表演工具改头换面,成为加入了戏剧元素的开放式讨论课,他们一直不愿讲话,这个方法令他们不得不张开嘴巴交流互动过足了瘾。
2021.4.9
她择了一处临河草地,正好几棵树围起一块空地,风有点大,不过天气很好,午后的日光令人感觉惬意。学生们陆续过来,静依旧戴着口罩,最常见的蓝。X说口罩得摘下,静摇头,后退几步,X身边的男生远不动声色地笑,她眼睛很美,长睫毛。X对洁说,交给你了,劝劝她。待人到得差不多,X请大家随意挑一个喜欢的视野,以最舒服的状态站立,双臂松松垂下,闭上双眼,简单的热身活动之后,开始“意象性感官体验工作坊”(X注意到静已悄悄摘下口罩背对自己)——对自然的视听嗅触;对物(杯子)及内容物的视听嗅味触;对各自设计物的视听嗅味触,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展览的想象。
几个人刚开始站着,然后盘腿坐草地上,然后又立起,睁眼时候,仿佛大梦一场,X看到了静的笑,尽管她不忘记重新戴上口罩,却不太一样。他们素日里紧张,有这样那样的怕。X有个学生,一个插画天才,在“胡言乱语”工作坊上说,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烂人”,她恨自己,这样好的家庭,人人都爱她,她却厌恶自己,她服抗抑郁药,她的衣服几乎都是黑,她戴黑色鸭舌帽,掩盖因为长期忍不住揪头发而略显稀疏的短发(X其实完全看不出来),她以帽檐遮眼,不愿与人对视,因这令她不安,她说话时候肢体动作频繁,涂着黑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划着优美复杂的空间线条,她就是二次元世界里降落下来的精灵。
2021.4.11
第三节课,X已经接触到戏剧表演工作坊的进阶课程。那天下午,事实上她已踏上归途,不过顺道转去安福路上的话剧艺术中心,想让自己一整天都完美浸润于戏剧,若刚巧碰上好看的剧目也许会改变主意多留几小时,而后上火车返回W城。尚未到目的地,她收到一段语音留言,问她想不想继续参加晚上的表演课,这样,短暂的犹豫后,她取消了车票。她回过头来想他们为何会留言给她,可能是因为下午课程结束后,她想付学费,他们说不用,只是免费体验课,她决定去,也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感谢他们,重要的是,她凭着直觉,她想知道,这个课程与体验课有何不同。
一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楼房,高架桥的下面,上头隆隆跑着车,X寻到已经过了上课时间半小时,X觉得楼房并不陌生,有门卫站岗,楼里渗出日光灯的没有温度的灯光,颇像她在W城去过的当地一个戏剧团体的公司兼训练室,他们寄生在一栋楼里,也是靠近高架桥,楼外面的牌子叫做**博物馆,里面却卖着珠宝首饰玉器(不知道怎么卖,是匪夷所思的经营模式),或许这才是戏剧人的真实状况,不是落魄的,但也并不像美术馆那样艺术的环境,只是正常的,与生存相关的。门打开,X看到了寥寥可数的几个学生和响着疲倦声音的老师。
2021.4.12
X觉得人走不出一个怪圈,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和生活态度都有让他这样做的理由,一个讲得通的合乎逻辑的理由,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表示无奈,(跳出这个圈子并不意味着自由,至少X自己还无法随心所欲,跟大多数人差不多),然而,一个圈子里,人的活法依旧千姿百态,就像春天到了,最卑微无名的野草也能长出花来,X曾经绝望过,现在她变得乐观,因为她看到了再如何还是可以有选择。
这个选择,除了现实的,就是戏剧。
X推门而入,她有点乏,正好课程进入一种催眠似地“感官记忆考古”环节,她觉得这样描述很有趣,这部分与下午的课程训练主题不同,目的一样,都是在搜索整理自己的感官和情绪记忆库,她遵从着老师的指引试图回到中小学的课堂,所有的细节一一呈现——文具盒,生锈的铁的文具盒,小字条,悄悄投进她的双肩背包,脏兮兮的橡皮,三八线,抽屉下的课本,夹课本里的小说,他,还有她,桃色的脸庞,日光下她的大红色织金的手工毛线宽围巾……那太久远了,她既享受又痛苦,因为全身心投入在她变得越来越困难,她还是甩脱不掉包袱,两种力量的拉扯让她煎熬,她希望结束,赶紧结束,休息时间她吃了两口饼干喝了点水,渴望继续。
2021.4.13
X随后经历到当天最有启发性的表演训练环节,简单的游戏规则,在她身上发生不可思议的思维激荡,它与符号学完美应和——无需声音能指,两人到多人以眼神、肢体和能量感知等多模态言语即可达成举步驻足同频互动。第一次参与时,X紧张犹豫,却是这个练习最忌讳处,越放松反而越能达成,达成之时心内感动莫名。
距离当日的课程已过去半月,X在自己的符号学课及毕业设计辅导中又反复实验,对戏剧的兴趣与日俱增,她后来又知道了欧丁剧团(Odin Teatret),1964年由戏剧家尤金尼奥·巴尔巴(Eugenio Barba)创立于挪威奥斯陆,两年后搬至丹麦赫斯特堡,更名为“北欧戏剧实验室——欧丁剧团”。X2007年在丹麦短暂旅行过,可惜那时她对欧丁一无所知。这个剧团坚信“每一个演员的工作都是有创造力的,演员和导演的工作方式需要长时间打磨出默契,演员不断自主训练,收集和创作出素材,再由导演对其进行添加、去除、融合——这样的工作方式造就了欧丁不同的作品风格。”欧丁剧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叫Barter——“以物易物”。Barter的方式是:“我们来到一个不同的文化地区,我给你表演,作为观众的你,不用付钱给我,但需要和我分享当地的歌曲、舞蹈或任何一种有趣的传统,这样做的目的,是迅速了解和融入另一种文化,同时将其吸收进自己的剧团。”巴尔巴先生说:"IMPOSSIBLE doesn't exist. DON'T build wall between CULTURE. DON'T remain on the ground. If you get down for 700 times, get up for the 701th." 无论是方法派还是欧丁,甚或更多其它的表演流派,包括费登奎斯方法,六视点方法(创始人玛丽·奥芙丽Mary Overlie),日本铃木方法(日本导演铃木忠志所创立的"铃木演员训练方法")……似乎都在试图唤醒身体感知,重新发现自己,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促进交流与互动。戏剧的源头,亦是人类社会初始阶段,相较于依赖数字生活的当下,这种仿佛返祖式的身体回归颇有趣味又值得深思。
2021.4.14
如果梳理戏剧工具对于设计教学的价值和意义,X也在反思过度戏剧化是否有助于设计教学目标的实现,或者,为什么引入戏剧,戏剧本身在教学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又为何能够促进达成目标。从社会背景考虑,首先X不得不说,罹患精神和心理疾病的学生越来越多,以X正在教学的班级为例,约有超过10%的学生在服用抗抑郁药物,经询问,班上数位同学有不同程度的幻听症状,而X所辅导的毕业生小组,这个比例超过20%,X已连续数年有至少一位学生因患病无法参加正常答辩,或者勉强通过。将身体感知相关的戏剧工具引入课程,对沟通障碍者有明显的改善作用。另外,对身体的持续训练,有助于重新唤醒忽视已久的感官知觉,令关注焦点回到物质与自然,这显然有助于帮助学生深化对产品和用户的理解。戏剧的作用不止于此,一手资料调研、概念产出和原型测试,都有可能植入戏剧元素,促进沟通和激发想象力。
X最早纳入戏剧元素是2008年汶川地震后的一堂设计课,关于死亡的设计,那时她并不确切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产品成了戏剧的道具,一幕幕死亡剧发生在设计大楼的角角落落。中断数年后,X认识了W城本地的戏剧团体,就请他们来讲课,学生们没有不喜欢的,但直到最近在上海的三节课,她才理清头绪明了戏剧的价值。当然,这也是她自小就有的对表演艺术的憧憬,太晚才真正遇见。
2021.4.15
班上好几个学生都在忙作品集,他们还是大三,课业最紧张的学期,即是说,他们一面在赶X布置的作业,一面要为待申请的学校准备材料,并不是流程相关的材料,却是要做全新作品,有针对性的,看起来工作量真不小,X一开始不明白他们口中指的“老师”是谁,原来是付费请的中介指导,时不时还要周末跑去上海,非常辛苦,每日总要熬夜到凌晨甚至通宵达旦,有时候便不能保证按时上课,旷课也是常有的。他们在哪里做作业,宿舍是不成的,学院大楼并没有专门教室,几个学生寻到一间没有排课的空教室,不知为何这间教室会被遗忘掉,很小,只有一个门,只有一扇窗,许是这个缘故,他们竟可以长期占用——
一个男生陆续购置了迷你车床,3D打印机,做首饰设计模型实验,他的理想要成为一名首饰设计师,所以在为申请国外院校积累作品,又在窗台养些不常见的水培微型植物,自己加工制作培养容器,是奇怪的爱好,在许多人眼中,还养鱼,有天死了两只,他没精打采,“是缺氧?”X问,“不是,”他说,“有人开空调,开开关关的,忽冷忽热。”X有些诧异,这个天气怎么还会用到空调,“就是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男孩子闷闷不乐。
后来这间教室X推荐给了两个大四学生,他们无处做材料研究,接续又有更多人进去,接续又有更多的模型,渐渐变很拥挤,拥挤到进门都要侧身。
大楼里教授越来越多,教授需要的空间也越来越多。资源总是短缺。再短缺,也千万不要收了这间小教室才好。
2021.4.16
霏在小教室听到X与毕业生们的讨论,某一天留言说因为在准备留学英国的作品集,涉及多感官交互,想聊聊。于是昨天上课结束后,X听了霏的留学计划和其中一个项目的思路,她申请的是RCA,是工业设计工程还是交互没有想清楚,可能两个都申,最希望的是前者,但是说难度也很高。X在这个学校短暂学习过,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了,她一时竟算不清楚……15年了。15年前的事。
X看了霏的项目,留学中介的指导老师显然是了解这个学校的,帮助霏设定的项目有一定的合理性,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那就是给到霏的工作量太大了,没有划定研究范畴,导致霏难以聚焦到核心议题,但X没有马上解释,她让霏找出两个自己满意的课程作业,霏显然缺乏自信,X可以理解,换做是她,跟她一样的年纪,也没有,但是,问题出现了,霏的两个课程作业,X看过就明白,她无法对霏做任何评判,因为都是“安全”的设计,她一时失语。她彼时有回忆到自己做学生时,那是更久的年代,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老师的评价对她有影响,但仅仅存在于作业完成分数出来时候,她得到过最低的分数,倒数第一,但她不服,至今也不后悔,那是她冒险的结果,她承担了这个结果,并且认为是老师不理解自己,所以,她毕业时候的成绩单绝对不漂亮,她有羡慕过班上更好的成绩单,今天想来,很满足,那是黄金时代,她的黄金时代。
X从回忆里出来,她对霏说,只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2021.4.17
X觉得很多东西往下走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深度,比如咖啡,不了解时候就以为不过是西方的日常饮品,冒出来的关键词是——意大利,卡布奇诺,苦,香,提神,星巴克,雀巢,小资……这些,跟今天大部分人的看法差不多, 现在就完全不一样,倘若也说一些关键词,直觉地出来——阿拉伯,埃塞俄比亚,干净,酸,甜,水果,body,嗅觉,尾韵……就变这样,差别不是一点点。回顾转变的过程,X就完全能够跟大众的想法和需求产生共情。从这个道理,错过变成常态,遇上即是机缘,她对戏剧也是这样,这个机缘是怎么来的,可能就是某个时段对某一出剧走不出来,沉沦了,也许不是某个时段,是好几个时段——最早是受她母亲影响,她年轻时学过样板戏,家里有她的剧照,她看她多才多艺会弹几种乐器(而她一样都不会);接着的时段,是她从小到大偷看很多小说,着迷上课看,着迷看通宵;然后,她做过电影配音,大学里;再然后,她就是着了一个昆曲老先生的魔,在苏州,她看他一个老人家转眼变成杜丽娘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这么多可能发生转向的机会,她都没有放心上,突然说来就来了,洪水猛兽一般,来的初期阶段,是她想不明白沉沦的原因,怎就完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整个人都在戏剧里,在梦游,天亮了,天亮跟我有关吗,该睡觉了,睡不睡有什么问题,人出来时,精神变正常,不为别的,因为注意力转移到了戏剧理论里,可以解释这个东西,想通才算好。无论是咖啡还是戏剧,老实说她对咖啡还没有着迷成这样,对他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回事,X却可以将它们生生拉一起,它们都关于身体感知,咖啡在嗅觉,特别是鼻后,戏剧则是整个身体。
2021.4.18
X起早,赶火车,结果,没有必要这样早,要消耗一个多小时,距离展览开始的时间,她就近去了福州路。上大学时就听人说起,不晓得是谁,说福州路早年很多妓院,现在成了书店和文化用品一条街。很久没过去,上海的周末早上从中午开始,街有一些些寂静,书城也还未开,对面人行道的长椅上已等满了老人,外文书店门口则排了长队,可能是校方的活动,都是中学生,穿着差不多的制服,古籍书店,还在,走过了,又回转,已有人开了门,进去,翻书。
管理的问题,还是体系通常的弊病,书店这样危机重重都不好好花心思分类,古籍类的书除了大部头,需要多些轻薄小巧印刷精美的版本,最好有像《金瓶梅》里张竹坡的评点,而不是中学语文课本的注释。周瘦鹃的游记可以好好节选一下,无锡游这样的段落应该删去,留下他最精致的文字,读者会愿意慢慢品,游记体裁其实适合旅行的人随身携带,又是精装又那么厚不如看电子的了。实体书如能体现出优于电子书的从容,就是合理的存在。
无论如何,上海的书店比W城的好太多。W城的实体店,已萎缩成蜘蛛,吐的丝在四面八方的路上,到夜晚,隐在暗里,匆匆游走的灯珠就是。
2021.4.19
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患了抑郁症,X认识的调酒师,单亲家庭,母亲怀孕时有失眠症状,觉察问题时是小学,她带他去医院,医生说是焦虑症,年轻母亲没有经验,耽搁下来。数年后再去医院,起早排专家号,中午才轮得到,半小时300元,一个自由职业者,无医保。有个认识的朋友新西兰心理学毕业,答应以一半的价钱为他看诊,没有明显疗效。市面上的价格,是45分钟800元到千元。他妈妈说他,易躁,有自杀倾向;X认识的他,身上大面积刺青,车里播放Hip hop,极柔软纯良的艺术男孩。
洋今天课上从头到脚一身黑背黑色双肩包在X余光处起身,离开,折返,起身,离开。X在做小组讨论,到洋的组,X问,插画师怎么了?两个女生,是洋的伙伴,其中一个说,她脾气不好容易生气,走了。洋是走读,可她并不是本地人,她住不了宿舍,外头租房单独住。“为什么?”X问,“觉得有干扰吧,她跟宿舍的同学有矛盾。”同伴说。洋无法融入小组的工作,她作息颠倒,X怀疑她在避开小组讨论,避开工作坊,避开人多的地方,她说不安,她就是那个说自己是“烂人”的女孩,她画起画来才气恣意,光华迫人。她所以这么说,X以为,她因为常常控制不住自己而恨自己。“去跟她谈谈”,结束完讨论X说。
2021.4.20
肃杀的风。X抿一口酒。她想到躲在深山老林里的大块头,他躲里头做茶。不出来。她跟他一样,也不一样,不不,不能比,比不过他。
X把希望放在偶身上。她取名叫做“偶物质”。那天她看到偶剧彻底崩溃。搂着她的小狗。在她的工作室里。
她早起在河边,觉得她的狗就是偶,她看她的眼,她也看她。树也是。草也是。“万、物、皆、偶”。夜里,她带她的狗到园子里,她们经常去,金色虎纹的夜猫闲步出来打招呼,她认得她的声音和她和狗,她也认得她。她也是偶。
她的老师说,都已经那么多椅子了,为什么还要设计新的。他总是拿旧椅子做文章,拿旧灯改新灯,边角料改成奇怪的无法定义的家具。这几年,她也厌倦了问题导向用户中心这些陈词滥调,这几年,她能避开讲就不讲,她不信的。她想的是,“人”也是偶。
2021.4.21
还有一个月毕业展,好几个学生设计进度堪忧,他们是宅男宅女一代,不看实体书,离不开电脑手机平板,是赛博人,不常(甚少)劳作,从一个想法到另一个想法擅长,他们极度依赖互联网,获知信息快速灵敏,网上资料多——微信的推文,小红书,淘宝店也是资料,微博……大量大量的资料应接不暇,读都来不及,看到新资料就多一个新想法,所以idea不断归零再归零,看得多了,又开始心虚,自己想到的都有了,想不到的也有了,我还能做什么,越发没自信;把想法表达出来总是难得不行,这个难是因为不想出门,做东西需要往外找资源,看工厂,让他们出个门就很难,他们是买点儿什么都要小哥跑的人,要么就是查淘宝,等材料寄到,等快递的两天可能就是等,材料还没到又换了新想法, 结果就钟摆停在那里,走不动了。
X的学院,过去十几年,可能还不止,基础研究一直在萎缩当中,原因很简单,X记得很久以前,听到一位教色彩的同事抱怨过,他是水彩画家,X做过他的学生,他说,学生获奖专业指导老师受益,但是跟基础课老师完全没关系,他讲过的话X奇怪为什么一直记得,他说,怎么会没关系呢?
老实说,X觉得很无趣。考核什么的不是她关心的事。扣钱什么的随便扣。
2021.4.22
补休学分的林最后的汇报不知所云,X沉吟片刻说,你情况特殊,结束后再聊。
林于是等。他八周的课X统共只见过他不超过五次,五次里面又有点个卯就离开的。大四的学生,忙着几件事,实习、找工作、留学作品集、留学英语考试、毕业设计,可能还有考研,包括公务员考试,毕业设计总排后头,可以理解,其它没着落心里慌。这个问题,很久没有解决过,在英国,学生重视毕业展,因为这个展览,有媒体、招聘单位和策展人来,名校设有媒体联络办公室,各方媒体记者也都盯着,网站报道一波传一波,以至于毕业展直接影响毕业生的就业、创业前途和知名度,这样的大张旗鼓,抄袭设计的情况几乎不太可能发生。时间表的冲突在X学校人人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但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想来不太容易。
林是来自温州的男生,X对他的印象从第一节课"What's in your bag?"的互动环节开始,符号学的课程,X请大家把包里的东西陈列出来,一个个解读,林的东西里,有很老气的皮夹子,大号的,很多卡,设计专业的男生很少用这样的皮夹子。林讲话会看人,是非常flexible的性格,那种很快就调转方向的画风,他个子挺拔高挑,正是青春的模样,X对气味极敏感,林有体味,但不重。讨好型人格,通常而言,在家庭里有严厉的长辈,X遇上这样学生的机会很多,她知道林希望从她这里拿到学分,但X在第一天就对他说,这门课如果不来听讲,恐怕有难度。林倒是没有退却。
林第二次来沟通。他在等待的间隙匆匆调整了点东西。X不语。林继续,他开始陈述以前做过的其它课程的项目,以及,他的毕业设计。X说,你恐来不及,毕业展就快开始了。林说,我已经做完了。X吃一惊。X通过只言片语已经知道原由,林聪明到将某个旧项目整合了一番变成毕业课题设计,一个关于儿童教育的App,X最抗拒的关于低龄孩子的思维教育内容。X没有多说话。但她注意到林在讲述旧项目时的一个细节。X说,对不起。X看到林的发红的眼圈儿。
与X约好的两个研究生来做调研访谈。半个小时转眼过去。林从教室远远的最后一排一点点靠近。
林第三次来沟通。X保持了最大耐心重新解释什么是能指替换,接着举例说,“你刚刚陈述的项目,有Hip hop的元素,教师的价值,在于引导学生发现自己,也许Hip hop是你的表达方式。”林的反应令X意外,他开始激动地唱起自己写的歌词,X的身体不由自主和着他的节奏,Hip hop的林,幡然换了个人,他放松下来,有了分享更多故事的意愿,回忆起在加拿大做交换生的孤独和经济上的窘迫,以及,他开始讲述更加个人的事——10岁患糖尿病,他从裤腰处掏出一只血糖监测仪……X愕然。
两个人的聊天以林起身拥抱X结束。收起血糖仪的林再度恢复了帅气男生的样子。X回忆起林的欲言又止,当X说他阳光的时候。
2021.4.23
真正理解一个工具的价值并非易事。设计研究有越来越多的工具可供选择,基本都是舶来品。这点我们不得不佩服西方设计理论做得扎实,工具设计巧妙,高效易用。X上课时候看到其它课程的同事们留下的工具使用案例,它们大多来自欧美。
今早X在查阅许久未看的PhD-Design mailing list,她所关注的设计伦理,以及所质疑的用户为中心,都有相关的讨论内容,与X所想有一定程度的契合,应该说,西方设计理论家涉入更早,思考更加系统深入,后疫情时代,设计同行们已经意识到理论的滞后,设计教育亟待变革,future of design education 网站关于设计教育的文章中说道,设计师今天面对的问题与过去全然不同,今天越来越多关于流程、服务、系统和社区,亦会介入产业、政府和社会的议题。但是,X有自己不同角度的思考,如果简单描述,比较像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里七肢桶的文字“七文”,一种同步并举式思维,她总是不断回溯至更早,或者说,没有什么时间线,过去、当下与未来共存,不论涉及何种议题,某些东西始终都在。这里面有明显的思维差异。X一方面质疑西方理论,一方面又在吸收他们的工具和概念,试图以之抹去时间线,因为X一再发现所谓未来总是又要回到尘封的过去里找答案。
2021.4.24
艺术的特质在于透过身体感知触及情感和灵魂。艺术本身因之能够作为研究工具存在。比如质性研究中,如何与用户沟通获得相对客观的数据,艺术几乎是最优路径,因为艺术的穿透力,艺术是有力量的,可以无视差异和界限,故而X认为,设计研究即是一种艺术行动。X经营咖啡馆的行为艺术使她有机会做了6年W城的田野调查。短期研究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设计和艺术怎么能够分得开。很多同行都忘记了艺术的价值以及艺术作为研究工具的价值。从这个角度,X将展览视为一种互动装置艺术,是进行设计产出测试获得反馈意见的重要环节,然而很多人眼里,展览往往不过是结果的呈现,是静态的,被动的,以及,浮夸的。
2021.4.25
提起W城,这个地方,X心情复杂,好几次想逃离。研究生毕业时候,是第一次,想离开,到底也没有动,她那个时候浑浑噩噩,对未来完全没有规划,专业上也极其慢热,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某个日本片里,阿部宽扮演一个失败的小说家,赧赧然对他年迈的母亲说,我是大器晚成,妈妈笑他,太晚了吧。X瞬间被戳中,可不说的也是她。X反思大学四年的学习,听最多的是设计可以改变世界,X听的时候心潮澎湃,但其实不理解,好像没什么机会开悟,很多课程,X没有很大兴趣,除了素描和字体设计,她感兴趣的可以拿第一,其它一般,大概是她先天不足,但毕竟是90年代初,氛围极好,专业精神上有收获,可以任性妄为,又都会包容,和今天的学生比,X觉得,那时的她相当放松,如果说高中时候人还有点忧郁,不过就止于忧郁,大学简直换了个人,更加外向,更加朝气蓬勃。研究生的两年比较难熬,也许那时就该离开,不过若离开就会错过Steven,也就没有后面去RCA的念头。做助教和讲师的几年,X找过别的工作,几乎就要决定辞职……忧郁重又附了她的体,直到她认识了设计师Steven,他是她真正入门符号学的mentor,X几乎是第一次欣然接受作为设计师的职业,并且发现了自己的天份。
2021.4.26
这周开始了新课,用户研究和产品定义,大二下的学生,一个班30人,超过3/4的女生。X准备这个课程有些觉得享受,至少不枯燥,之前很多概念还不甚明了,趁这个机会重新梳理了一遍,更加深了系统性的理解,参透出彼此间有意味的联系。设计前期的方法学研究,非常有必要单独做训练,多年来毕业设计答辩都曝露出前期研究形式大过内容的问题,同行们也常常忽视这部分的汇报,学生们止步于对工具模版的生硬填充,不理解工具的价值,而产出概念的陈述和最终效果一定是被重点关注的。
都已经是00后的年轻人了,他们。不堪回首的岁月。上完课,一个戴口罩的男生留下来,对X说,他是喜欢设计的,但是,比较mang。哦,X说,作业多,忙不过来。不是,男生说,是迷茫。他接着说,自己的理想,是希望去社会组织做有意义的设计,可以帮助到弱势群体,因为觉得,他们过得不好,需要支持。X赞许。X上课讲过自己从事智障人群的设计介入项目。“我比较多愁善感,”男生说,他穿着件宽松的浅色日式衬褂,有零碎的图案,眼神清澈,“将来怎么样,觉得有压力,听学长说有两条路,一个进公司,但是不自由,另外一条,就是创业,”他害羞起来,“好难啊——”他继而分享自己在关注什么,看哪方面的东西,“太多的资料,看不过来,也不知道到底看什么比较重要……”是啊,信息过剩,刷手机都停不下来,每天每天,赶作业到凌晨,都这样,这个时间段,堆积了4、5门课的作业要完成,还有要参加的比赛项目,老师统一组织的。疲倦的一代。X越来越清楚意识到自己确乎曾经犯了错,她以为的在为他们,其实是加重了他们的负担,而他们早已不堪重负。
2021.4.27
一个非常好的朋友,X的,温暖和煦,除了X,她有更多其他的朋友,她的家庭,是人人艳羡的美满,儿子儿媳小两口相亲相爱,不多久前有了个健康宝宝,一家子的福气相。X简单知道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写成小说也是可以百转千回,眼前的平稳,有不能失衡所付的代价,都是心甘情愿,江南人的智慧和小心思,知道怎样过好小情小调的日子,和谐就是一切。
人生多艰,管好自己就不错,她一直这样。
X跟莲聊过去,强势女人,如莲,需要田间地头里与泥土果蔬植物对话,她说你看农夫话都不多,在地里讲掉了,泥土无条件地完全接纳。所以我们都要找得到对话的那个。
X接到一个电话,本来去年就该毕业的杨,修了学转念去学旁的东西,毕业设计做到一半,学校也可以允许她今年继续,可是X不知道她要如何继续,她近一年没有消息不出现,然后,还有一个月,她突然说,说X是她的导师,她要参加答辩,她要加到X的小组群里。这样的年轻人,X要怎么样,又能怎么样,怕了就逃,就失联,X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晦暗迷离的雨后,X感到沉重的痛楚悲哀。她想纯象了。
2021.4.28
购物清单是有价值的数据。X的几个朋友,60后的新,每年订做旗袍,不贵,跟她剪头发一样,盯着一个发型师,旗袍就那家店,不在主街,在哪个弄堂,或者哪个商场的后头,也去别的店,那家总还是最常去,老主顾,怎样都有点优惠,平常的衣服,很便宜,但她总能穿出自己的风格,没有廉价的感觉,搭个镯子,或者脖子上玉石的珠串,都是多年的饰物,饱满的唇抹点鲜亮颜色,耳后擦点香水,拎个小包就可出门了。吃的简单,也不简单,花时间,她不吃带翅膀的,牛羊肉也不怎么吃,爱吃猪肉,所以猪肉涨价对她们家还是有影响,猪肉变着法子吃,肉丝,红烧肉,肉丸子,馄饨,酿面筋,她手巧,下料狠,简单的食材做出的菜有滋有味,会计算,合计下来一餐饭没多少钱,但也凑了一大桌好几个人喂得饱饱的,动筷前拍照发朋友圈,凑个九宫格,引来不少赞。认识她的跟她亲密的都吃过她做的菜,谁也没她有更好的人缘儿了。重视吃重视得不得了,吃是每天的大事,下午5点没到就感觉是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了,有顿饭局简直像孩子得到心仪的玩具一样欢天喜地,会点菜,交给她点没错,总之跟她吃饭是快乐的,吃之前之中之后都是,大家也都爱她。去上海对她也是大事,她一般不常去,X跟她一道乘火车,她包里带小橘子小番茄,带面包饼干,水不用说,小橘子剥干净递给X吃,甜丝丝解渴开胃,几个人吃一路停不下来。X的妈妈也这样。除了吃,再有的开销,大点儿的是花在两只猫身上,有只猫儿娇贵得很,小便嘀嘀嗒嗒,动手术开刀住院花不少钱。当然最重要的是家里的老人照顾好,小孙女儿带好,这些让她一年到头忙忙碌碌,闲不下来,闲下来时,就约上同学闺蜜去公园,看花拍照,美艳动人。
2021.4.29
30个学生每三人一个小组,3~4个小组变成一个大的讨论组,三位志愿者同学担任用户角色,其他是研究者,做empathy map工具训练,X请大家两张桌子拼一起,围坐一周,教室空间小了,他们东西多,桌子上堆满了做一半的模型。没有那么多便签,A4纸撕成小卡片,这个班学生有点超出X想象的合理人数,人太多,叽叽喳喳话又多,X喊得嗓子痛。
训练分成几段,开始时静默无需讨论,各自写问题,尽可能多写想问的问题,每张卡片只写一个问题,左上角注明小组编号,每写完一条交给志愿者,志愿者视情形选择愿意还是拒绝回答,答案写背面,越往后问题越尖锐,逐渐挑战用户可以接纳的底线。有个女生有想法,她关注的问题会换个方式反复问,有的学生会观察用户看到问题时的表情变化,有的则会看对方回答问题的语气和风格,用到什么表情符号或是标点。之后认领回卡片,分小组讨论,按照工具要求汇总分析后填写表格,完成后,针对同一用户的不同小组形成对照组,各小组逐一发言,很明显看得到差异,讨论氛围热烈。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在完成上墙后的10份empathy map上投票,赞同某个分析结论的在旁边标注+1记号,意见的倾向性一目了然。
互动相当成功的工作坊,也是一次破冰活动,20出头的年轻人,有表现欲,愿意分享,X跟他们讨论时候充分尊重他们的隐私,他们不愿意细讲的或是志愿者不希望细说的都可以跳过,发现对工具不理解的地方,X再补充讲解,从大家的讨论中,X了解到超过1/3的学生有不同程度的焦虑症以及社恐,X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面对这些问题了。
2021.4.30
杨下午提前到,戴着黑色口罩,挑染了头发。她第一句话是老师还记得我吗?给老师添麻烦了。
很礼貌。X知道她心里紧张。
天气热起来,夏天来得快,未到,但不远了,太阳底下有刺痛的感觉。X下午带了件日本亚克力折叠桌,以之为样本分析设计的简单,以及不简单,分析材料、工艺、结构、功能以及价格之间的关系。他们通常把设计想很难,因为觉得难而怯于动手。X希望他们可以增加自信,但她始终觉得无力,他们没有什么进展,距离上次见面过去差不多10天了。她对杨说要不你先开始,她说希望放最后,洁也说放最后,于是两个男生先,第三第四是一对恋人,他俩真适合搭档工作,但是这几年的规定不允许小组合作毕业设计,因为不容易评价,但简单粗暴一刀切X觉得不妥,简单粗暴一刀切是偷懒。男生羞怯,也总戴口罩,一双眼敏感聪慧,女生略好些,每次都是不同的二次元装扮,彩妆化得专业,很浓但是可爱。X焦虑起来,男生始终不动手,她拒绝看他新画的草图,她声音大起来要他们用材料思考,X讲了无数遍的thinking by doing但没反应。第五,女生终于带来了假发的材料实验。第六,不肯摘口罩的学姐依旧害怕做大尺寸的东西,是的她说了几次“好害怕”。第七,洁在X面前崩溃到哭泣,10天前她还在准备雅思考试,单亲家庭的洁的妈妈出于关爱要求孩子尽早解决英语考试问题,妈妈应该不知道毕业设计也很重要,洁无法拒绝,可怜的孩子。最后的杨,说担心工作量问题,在想要不要加一个香薰机设计,X看着她,不得不向她陈述如何正确理解工作量的问题。
X也患了焦虑症了。